第二日下朝,崔密祯更衣毕,隔着屏风就听见了动静。
“大人,那边有消息。”
崔密祯将手里的冠带随手扔在架子上,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说道:“说下去。”
“昨日大人回去后,老夫人不出一刻就醒了,将二老爷叫过去训斥了一番,再则,并州陈老爷那位侄孙女,不知怎么想不开,昨日夜里闹得很大动静,说是没了脸面,要投缳自尽。”
崔密祯冷笑一声,又问:“林夫人的身边,可有什么动静。”
长风又说:“林夫人那儿还算太平,只不过,李嬷嬷和林夫人的陪房江妈妈,好似投缘。”
“知道了,你下去吧。”
长风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一时屋内只剩崔密祯一人,他拨弄着手上的扳指,大抵明白了几分。
可谁又能说,林氏是全然不知的。
大宅院里,能稳坐钓鱼台的,各个精明的厉害,没有八百个心眼子,如何能生存下来。
他打开桌案旁的屉子,里头摞起着几份烫金红底文书。
压在最上头的,是一卷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
天上双星并,人间两玉夸。
山有梧桐成双,木有清风柔嘉,此去经年,誓忠贞不负,生死不渝。
这是他及冠那年,亲手签下的婚书,那时的他来来回回念过数遍,生怕哪里写得不好,落她笑话。明明是学富五车的进士才子,偏偏于这世俗的文书上,显得惴惴不安。
“清梧......”
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帖子上的两人姓名,又在那娟秀的字迹上来回摩挲。
崔密祯怔怔出神,想起她那时眼底的欢喜,当个宝贝似的放在枕边,每日都要看几遍。
一阵凉风而过,外头落下了几片黄叶。
入秋一日冷似一日,那时完婚的日子就在眼前,却横生祸患。
过去种种就如一场完美的梦境,在触手可得的一瞬,从手中消失殆尽。
他眉宇轻蹙,将信物都锁进匣子里,犹如锁住了心事。
隔了几日,他便忙于朝堂之事,逢十五入宫请安,与太子商讨琐事。
东宫外,正巧遇到东宫内侍首领从西门处出来,夏完见是崔密祯,便颔首朝他一笑,几步走上前来。
“夏中侍,有礼了。”崔密祯亦是含笑作揖,铺面而来一股血腥味,叫人不自觉瞥向他的袖口。
夏完并不避讳他,除了他身有残缺,彼此做的不都是一样的勾当,便笑着寒暄道:“真个巧,难得这个时候能看到崔大人。”
“想起两件事情,来讨殿下的主意,”他又笑道:“夏公公这是打哪儿来。”
“料理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费了点力气才撬开她们的嘴,”他笑得有些寒凉,又道:“到底不是常做问询的事,改日还要向崔大人讨教讨教。”
两人笑了笑,崔密祯便说道:“讨教不敢当,中侍大人若有什么吩咐,交代一声就是,皇城司中,自是任由差遣的。”
“崔大人难得的明白人,改日一同喝酒。”
“一定。”
两人走得离人群远了些,夏完忽而开口道:“殿下有些犯愁,寿王在陛下病榻前参了礼部侍郎,论其罪名,说是崇文馆举孝廉失公允,中饱私囊,收受贿赂,说得头头是道。”
崔密祯眉头一皱,脑中略过几张古板的脸。
“崇文馆大学士含泪喊冤,早早跪在未央门外待罪,已昏过去几人了。”
“寒门书生想要出头难于登天,陛下想借寿王敲打这些人,莫要忘了谁才是他们的主子。”崔密祯蹙了蹙眉宇,想着殿下称病已告假数日,想来如今陛下疑心病越发厉害,东宫处境艰难。
夏完说道:“另有太子妃的亲弟弟,在外头打死了人。”
“.......”崔密祯脚下一顿,皱眉看了夏完一眼,问道:“打死了人?”
什么时候的事,他竟全然不知。
“没错,”夏完说道:“是去年的事。太子妃瞒的好,京兆尹压着这事一直未上报,催促何家拿钱了事。如今那何家老母亲哭瞎了眼,被人挑断了手脚,沿街乞讨时,叫寿王府的人认了出来,放在王府里供养着。”
夏完又笑了笑,说道:“若是如此也罢了,那何公子记恨老妪告他,还派人去寿王府里抢人暗杀,被寿王的人逮住了。”
崔密祯的眉宇蹙得越发紧了,怪道寿王平白无故去参崇文馆这样的清水衙门,合着拔出萝卜带出泥,是要借机给发难东宫。
当时正是太子妃以幼弟顽劣为由,说动了太子,将何公子送去崇文馆读书的。
久闻何家小公子自姐姐进宫后,越发猖狂,整日不读书游手好闲,皇城司背地里替他了结不知多少烂事,如今终是出了事故。
崔密祯走到东宫外,就见太子妃带着太孙,跪在长信殿外,脱簪待罪。
他向三人作揖,见太子妃并不理会他,便退了两步往内殿而去。
李照脸色阴沉,心情十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