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磕了个头,拜别了褚牧。
没过一会儿,褚牧忽然喝止住他,“等等。”男孩回头,褚牧背对着他说,“替我看看……长安还有褚家么,或者说,当年的褚家现在成什么样子了。天王待我不薄,是我贪慕名利,不愿自戕以成忠臣之名,你不要学我,去你想去的故乡,好好地在那儿待一辈子吧,不要离了故土,像我一样……”
男孩转身走了,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而后,就有了孟文蔚帐下长史褚司南,屡建奇功,协助北境都督孟文蔚建立孟家军,与漠北精锐相颉颃也不在话下。掐指一算十几年了,一语成谶,褚司南再也没有回来。现在褚牧病重,行将就木,脑海里浮现的,还是褚司南的孩子模样。
这个孩子,现在应该成了顶天立地的汉子了……那他该长什么样呢?应该穿着大周的衣服,圆领袍,蹀躞带,六合靴,头上再系一个幞头,然后体格健壮,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他应该有汉人的聪明,和漠北人的雄豪,哎,怎么就成长史了,应该横刀立马,率军迎敌呀。
想来想去,褚牧就忍不住嘴角微翘,十几年过去了,这孩子长大了,自己也要进棺材啦。
拓跋政屏退仆从,自己掀帘进了帐中,“太傅,我命人煎的药好了,您要起来喝药么?”
曾经的轻蔑化为尊重,与褚牧的尽心辅佐分不开。若没有褚牧,拓跋政不可能十年之内分化强大的慕容部,统御漠北——当年的慕容部是漠北共主,在褚牧的计策下渐渐分崩离析,从屈居人下,到愤而投敌,一步步走的险招让拓跋政不得不佩服。
不知为何,褚牧感觉自己现在好像充满了力气,想了想,可能是回光返照罢。他不靠人便直立起身子,“多谢天王知遇之恩。”
拓跋政意识到这句话的分量,“其实……”
其实他在骗褚牧,但这个骗局,他不想说。当年,大周皇帝本没有下令处决褚家全部人,是他诱降,才使褚牧铁了心效忠自己,而后周国皇帝震怒,诛连褚牧三族。这些话拓跋政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说,但还是决定闭口不谈。
“天王,你万不能娶丘穆陵部的狼主,她非善茬,城府深不可测,我尚且看不透。”
“你是说阿丽哈?她嫁过三次男人,然后守了三次寡,部落里的法师说她此生只能嫁给大富大贵之人,我不是么?再说了,她一介女子,能如何兴风作浪?”
见苦劝未果,褚牧叹了口气,“只怕这女人,能搅弄风云,将拓跋部基业毁于一旦啊。总之,天王一定要传位于广云王子,漠北不能再因为这个位子争来抢去了。”褚牧咳嗽数声,喉咙的痰化不开,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脸颊早已凹陷了下去,苍颜白发,比以往都颓废。“天王万不可攻大周,虽然有一部分我的私心,但……广云王子使计逼退慕容策,天王就未听我劝,漠北今非昔比啊!”
大周是他魂牵梦萦的故乡,尽管自己身陷敌营,为敌效忠,他还是尽可能劝阻拓跋政攻大周。只不过前些日子自己病重不见人,才使拓跋广云有机可乘,借攻云州之机,将声望甚重以至于阻碍自己上位的慕容策逼退。不过,当所有人觉得这是褚牧应该会做出来的事后,真假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躺了下去,倏忽间陷入一片混沌。
“周国就那么好?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念着它?太傅啊太傅,漠北才是你的归宿。”拓跋政叹息,“你的这种话我不愿再听,周国膏沃之地,如今孟文蔚南返,继任的是个毛头小子,正是攻伐良时,机不可失。”
拓跋政昂起头,无所顾忌地走出帐外,似乎一切尽在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