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镜里,瑞蓓卡神采奕奕,拿起一对孔雀石耳坠,放在耳边比划着。
女佣为她拆下卷发纸,将头发弄成中分发,在额前留出两绺卷发,其余全部梳成规整的发髻,最后扑上厚厚的发粉。
阿尔文已经在外间等她。
两人都起了个大早,今天他们就要上船,瑞蓓卡被阿尔文叮嘱精心装扮,务必符合归国贵族的身份。
她满口答应,没想到阿尔文还是不放心,一大早就在外间等她,催促她梳妆打扮,给他过目。
穿上虞美人红长裙,蓝色斯潘塞外套,她小心翼翼地戴上温彻斯特侯爵夫人赠的胸针,走到外间。
“怎么样?这身打扮还可以吗?”
阿尔文依靠在丝绒沙发上,修长的双腿交叠,长靴泛着油润的皮革光泽。
他盯着手中的怀表,表情很不愉快,金色的表链垂落在指间摇晃,怀表的滴答声和来回摇摆的表链,着实令人心烦。
听到她的声音,他没有立刻看向她,唇角泛起讥笑:“花费这么长时间,昆汀·马西斯画里的蒂罗尔女公爵①,都能变身爱神维纳斯了。”
“马西斯的《丑陋公爵夫人》,原型可不一定是蒂罗尔女公爵,她作为女人,太聪明,遭人嫉恨,被社会所不容,才被后人丑化成这样。”
瑞蓓卡面带笑容,拎着裙摆走到他面前,向他行礼。
“因为你是图画教师的女儿,所以就要把自己打扮成打翻的调色盘吗?你是从英国回来,不是从印度。”
阿尔文站起身,摘下帽子回礼,瞥到她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珠宝首饰戴得不够多,你耳上的是什么,罗姆塞集市淘到的某位村妇视若珍宝的家传劣质半宝石吗?为什么不戴钻石?”
“你不觉得我全身的颜色很和谐吗?”
“相信我,这样足以扮演一位女继承人,日间礼服而已,不是晚装,不用太华丽。何况我从布克德太太处借来的珠宝有限,那些贵重的珠宝,当然要等到晚宴再出场。”
以阿尔文盯着她的眼神来看,她愿意相信他说的是违心话,尽量不去在意,省得毁掉她的成就感。
“你最好回去换件白色修米兹,再戴上——”
“我一件白裙子都没带,有这顶帽子就足够。”
她打断他,从女佣手中接过一顶宽檐帽,上面缀着几根高耸入云的鸵鸟毛。
这几根鸵鸟毛来自非洲,轻飘飘几根羽毛,比黄金都贵重,品相上佳的鸵鸟毛,每根价值七英镑。有什么能比得上,在这种不值当的小地方花大钱,更能彰显财力呢?
阿尔文看着她,勉为其难地冷哼一声,表示赞同:“下次少用点发粉,这个香味让我想吐。”
他更喜欢她头发上淡淡的薰衣草香,但却不得不承认,自然浪漫的恬静美好,古希腊式的飘逸白裙子,与她很不搭配。
反倒是浓郁的香气,明艳的色彩,浮夸张扬的帽子,更适配她直白热烈的庸俗,以及那双充满野心的绿眼睛。
十五英寸(38.1厘米)宽的帽檐,将她的身材衬得更加纤细婀娜,略修身的飘逸裙摆,笔直地垂落在脚踝间,让他联想到韦奇伍德生产的一种窄长花瓶。
乘马车前往港口时,利安德尔少校声称瑞蓓卡的帽子能把他挤死,选择与瑞蓓卡的佣人乘坐另一辆马车。
考虑到利安德尔少校的身高差不多有6.3英尺(193厘米),瑞蓓卡轻而易举说服自己,原谅他冒犯的语言。
上次来港口接利安德尔少校,远远地看着,她没觉得一等舱的舷梯有多高、多陡。
亲自走在前往一等舱的舷梯上时,她才发现这段路程如同登天,不只是在高度上,还是阶级的跃升。
她第一次站得这么高。
准备回国做投资的、钱多得没处花的蒙默朗西家族后裔,虽然是一时的虚名,她没能从中取得实利,但脚下那道分隔开阶级的舷梯,证明了她的努力总算没完全白费。
想到这,她忍不住热血沸腾,迈出的每一步都格外用力。
下面的二、三等舱不断传来喧闹声,混杂着搬运工粗粝的吆喝,岸上亲友送别时的呼喊,她的眼神忍不住地往舷梯下溜,想看清楚那踩在脚下的密密麻麻的人,此刻有多么渺小、多么遥远。
如果可以,她还想依着栏杆,朝下面的人挥挥手,同过去的一切做切割。
阿尔文咳嗽一声,打断她的幻想。
船舱门大敞着,再往前走,木质舷梯就要变成深蓝色地毯,她伸手将礼帽的帽檐往上推推,挽着阿尔文,昂首挺胸地踏进船舱。
瑞蓓卡和阿尔文、利安德尔少校的房间,分别在32、34、36号。
她跟阿尔文所居住的34、36号,是“航行者”号上最好的房间,拥有明亮的私人夹板和开阔的客厅,一等舱中的一等舱。
这种房间只有三个,另外一个是与他们相邻的38号,乘客为菲代勒先生,“航行者”号的所属公司,海平面航运公司董事。
下午四点半,利安德尔少校邀请她到甲板散步:“从船上欣赏落日很漂亮,你不想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