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扣在黄花梨案几上的灯罩被素手拾起,罩回烛台上。
李瀛收回手,用宫人递来的冷帕轻轻地按在掌心,摁在那片灼灼韫色上。
浸了冰水的丝帕温凉冰冷,轻轻点按,很快抑制住灼烧之感。
宴席散后,各家仕宦贵妇恭敬拜别皇后,离开坤宁宫,只留宫中妃嫔静坐在席间。
皇后敛笑,兰娘轻轻拊掌,四司六局的尚宫尚仪以及粘杆处的掌事鱼贯而入,每人皆手捧竹简,形诸笔墨,为今日之事告罪。
坤宁宫中出现胡蜂,首当其冲的便是宫中专司驱虫粘鸟的粘杆处。
粘杆处的黄掌事双手捧着竹简,垂首低眉,不敢直视皇后天颜,磕磕绊绊道:
“回禀皇后娘娘,早在开宴之前,奴才便率领手下蓝翎侍卫提前将芸草香涂抹在槛墙上,用艾草熏了窗纱,各处窗牖也擦了数遍……”
他洋洋洒洒地解释,以此表明粘杆处恪尽职守,绝无怠职。
皇后端坐凤椅,并不出声,兰娘打断他:“我只问你,胡蜂从何而来?”
黄掌事哑然,悻悻住嘴。
胡蜂又不会说话,他哪知道胡蜂从何而来……
一时殿中寂阒,气氛沉闷肃然,众妃皆知皇后有意敲打六尚,重□□气,以挽回颜面。
都怕触了皇后娘娘霉头,无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李瀛以手支颐,眼帘微垂,瞧着昏昏欲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心里还挂念着待会儿向皇后讨要山药粥,带些回去给青俪她们尝尝。
见黄掌事低头不语,兰娘权衡片刻,便道:“依照宫规,罚俸三月。若有下次,但凡让我在这坤宁宫里瞧见一只蠹虫,您也该卸任告老了!”
黄掌事连忙叩头谢恩,砰砰砰叩了三个响头后,他后知后觉地提起:
“皇后娘娘,钩尾胡蜂有毒,奴才带了解药来。”
说罢,粘杆处的蓝翎侍卫恭敬呈上漆盘,盘中放着一只小巧的白釉瓷瓶。
胡蜂会蜇人。
李瀛为何没事?
莫非是她早有预料,提前做了准备。
兰娘眉头微轩,示意宫人接过漆盘,呈到李瀛面前。
“李妃娘娘,您方才可有受伤?”
“不曾。”李瀛摇头,解释:“为防蚊虫叮咬,我来时在手上涂了些驱虫香料。”
惊蛰时节,百虫出巢,各宫早已备好了艾草容臭,用以避虫。
李瀛提前在手上涂香料,似乎也说得过去。
当着在座数双眼睛,兰娘也不便多问。
一道声音横插进来:“启禀皇后娘娘,奴才知道为何会有胡蜂了!”黄掌事道:“奴才在珠帘上闻到了蜜香的气息。”
就在方才,黄掌事屈身打起帘子悄悄出去时,心中紧张,嗅到了珠帘上的香气。
兰娘挥手,当即命人取下花厅的珠帘,用干净的帕子一擦,帕子散发着甜腻的淡香。
果真是蜜香。
坤宁宫内有九座连廊和三间进深,上下宫人足有数百之众,用来待客的花厅便有三十个宫人内侍。
分工精细,每个人负责的活计都有定数。
负责擦拭珠帘玉藻的有四位三等宫女,不过十岁出头,扎着双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玉藻,为何有香?”兰娘面容冷肃,不错眼地审视着她们。
其中一位小宫女颤颤巍巍地抬起眼,不露痕迹地扫过殿内各人,看到闭着眼睛打盹的李瀛时,目光一顿,迅速移开。
欲盖弥彰,再明显不过。
“……皇后娘娘,兰宫官,都是奴婢一人之错,是奴婢不小心打翻了御膳房送来佐味的糖水,不慎落在水中。”
“奴婢躲懒,不想再去御井打水,便拿这水浸了帕子,擦了珠帘……”
说着,她一下又一下地磕起头来,声音沉闷,鬓边金色珠花啪嗒掉下来。
旋即有人拾起珠花,发出一声疑问:“金花庸俗,不像坤宁宫的,倒像是玉芙殿的作风……”
似是自知失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并不妨碍旁人听清。
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一直在闭目养神的李瀛自然也听见了。
原来搁这儿等她呢。
兰娘接过金花,捻在指尖,质问小宫女:“芳芷,我且问你,这金花从何而来?”
被唤作芳芷的小宫女伏跪在地,只一下下磕头,一句话也没说。
兰娘侧过头,又问李瀛:“李妃娘娘,你可见过这枚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