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娘刚刚哄睡小公主,身上还带着乳酪般的甜香,擦上皂角,在盥洗盆中净了手,又是万年不变的皂荚清香,慢声回答:
“娘娘误会了,百姓也是人,他们受了委屈,自然要声张出去,奴婢如何阻拦。”
皇后看她一眼,道:“是么?”
百姓申冤,合情合理,只是,犯错的是赵煜,舆论针对的,却是李瀛。
要说幕后无人主使,她不信。
皇后闻着那股二十年如一日的皂荚气息,缓缓闭目,不再说什么,挥手让兰娘下去。
她不杀李瀛,却也不愿帮助她,更不可能救她。
生死有命,且看李瀛的造化吧。
李瀛果真命硬。
没过几日,那户原先态度强硬的人家不知怎的,竟然撤了诉状,再不提太子点灯之事。
既然事主都不在乎了,民间流言也逐渐平息。
只是少数顽固的臣子仍然称李瀛为祸水,底下议论她蛊惑父,蛊惑兄,又蛊惑弟,皇室父子、兄弟皆为她所误。
很快,他们就顾不上议论李瀛了,一夕之间,考功司上下官员大多被革职,刑部秋官兼任正主官,定官员年考于二月十五。
镐京官员一年中,衙门点卯不足两百天者,直接降职削爵。
何其突然,打得朝野上下措手不及,尤其是镐京中的旧士族,此时自顾不暇,忙着联系家臣商讨对策。
惟有一户贵胄士族还算镇定。
乌衣巷,李家。
李纶端正跽坐在中堂,上首是稳如泰山的李观山。
花几上放着一枚金簪,是宫中之物。
“父亲,依儿子愚见,此次官考应当会改制,优先择取资历浅、有才能、出身微末的后生,选为天子势力。至于那些资历深厚,在镐京盘踞多年的官员,也许……就要归老了。”
李纶徐徐道,稍微一顿,又说:“谢国公出身陈郡,恐怕会偏袒同乡子弟。不若遴选几位出身陈郡的寒士,暗中收为己用,为李家效忠。”
明面上是向父亲提议,实则他早已找好了人,此举能避开父亲,培植属于他的势力。
从得知官考的消息,到考功司宣布这段时间,虽然不长,已经足够绸缪了。
说起来,还得多谢李瀛。
李纶目光微侧,木几上金簪闪闪,微光流转。
若不是她借年礼传讯,只怕李家也要手忙脚乱了。
正是因为她有用,而且似乎比嫡姐李缨还要有用,父亲才会帮她解决磷火那件事。
李观山沉吟须臾,不冷不淡道:“还是如此愚笨。”又道:“他哪里是要扶植天子势力,分明是要给自己铺路。”
分明中堂碳火充足,李纶却觉寒意骤然而至:“父亲何以见得?”
李光山没有解释,深沉的目光赫然写着“这么浅显的事情都不明白真是愚笨”。
“官考都是其次,官场重出身,而非才能。”李观山仔细将话掰碎了讲给李纶听:“皇帝看重韦氏,你若能娶得韦氏独女,天子表妹,婚后行事谨慎,可保家族十年内荣华不衰。”
韦岚?
那个性情骄横,目中无人的泥腿子少女。
李纶皱眉。
然而父亲下一句话,让他腾的一下站起——“你房中人我都命人打发出去了,什么时候娶妻,什么时候再接回来。”
李纶面色发青,不得不低头:“悉听父亲吩咐。”
他不欲多留,借着了解韦家娘子为由起身告辞,掀起的衣袖拂动花几上的金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你二妹妹心野,这也就罢了,偏生还是个聪慧的。你少与她来往,保不齐哪天被她反噬!”
这些话,李纶全部没有听进去,心中翻天倒海,只恨自己连钟爱的人都护不住。
就连下人告知他,二月初二宫中有宴,韦家娘子也去,要他务必前去赴宴,他也只是点了点头,神思不属。
二月二龙抬头,惊蛰雷动,百虫出巢。
御膳房早就热火朝天地张罗起来,备下龙须面龙酥饼,又煮好给贵人们祛湿用的扁豆陈皮山药粥,用白玉碗盛了,放在漆盘中,一位位宫人次列在庑廊下行走,双手捧着,流水似地浩荡送往养心殿。
自然,也没忘了给玉芙殿的李妃送了一盅。
李瀛坐在八仙桌前,按人头将扁豆陈皮山药粥分成数份,让宫人都跟着尝尝鲜。
正在此时,却有人来报:“皇后娘娘说,这大好的日子,得让娘娘也参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