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屿起身,把书包随意挂在右边肩膀上,然后顺手从孟惜荫肩上把画板薅了下来,单手拎着朝教室外走去。
孟惜荫怔愣了几秒,连忙拿好书包快步跟上去。
雨仍旧在下,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
孟惜荫撑开赵嘉树给她的那把大伞,转头问陈青屿:“你带伞了吗?”
话一出口,她立刻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多余的废话,因为对方一只手扶着右肩上的书包,另一只手帮她提着画板,显然没有空闲的手再去打伞了。
怎么这么呆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孟惜荫在心里默默骂了自己一句,赶紧撑开雨伞,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我们打一把伞吧。”
陈青屿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许了,他站在孟惜荫左边,两个人一起走进阴沉的雨幕里。直到走出学校大门,他才开口:“这是你的伞么?”
黑白格子的图案,又是双人伞的大小。
很显然,这是一把男生的伞。
“啊?”孟惜荫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呆了一瞬才回答,“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的。”
“赵嘉树的?”陈青屿眼睫抬了抬。
孟惜荫诧异地转过脸:“你认识他?”
“不认识。”陈青屿在斑马线前站定,换了话题,“你家住哪边?”
十字路口,红灯醒目地亮着,在潮湿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
孟惜荫停下脚步,伸手往右边指了指:“就在那边的清莲小区,很近的。”
“我送你。”
“啊?不用不用,已经这么晚了,你快回家吧。画板我自己拿就好,走几步路就到啦。”
陈青屿迈开脚步往前走,“我家住荷花巷,刚好顺路。”
荷花巷……
孟惜荫怔了怔,脸上神情有些不大自然。
荷花巷的确离她住的清莲小区不远。
她听小区里的大人们说过,当年清莲小区建了一半,承包商因为没钱卷铺盖跑路了,之后又来了新的开发商,为了节省经费,只把剩下的半块工地草草改建了一番,就成了荷花巷。里面又老又破,住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家,有欠了一屁股债跑到那儿躲债的,还有给人当小三生了私生子、怕被原配找上门而在那儿躲着的,总之什么样的人都有。她每晚放学回家,经过荷花巷时,总会加快脚步低着头匆匆走过,不敢朝里面多看一眼,生怕惹上什么事情。
陈青屿竟然住在那种地方吗?
孟惜荫越想越不安。在她的刻板印象里,从荷花巷里走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不由得悄悄抬起眼睛,瞥了一眼身旁的陈青屿。对方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扶着书包带的那只手微微用着力,暗色青筋从手背上凸起来,冷的,硬的。
孟惜荫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男生的手。似乎是此刻,她才第一次发觉,原来男生的手也可以这样好看。她有些走神,没注意陈青屿忽然放慢了步子,她一个趔趄,万幸没有栽进脚下的泥坑里。
荷花巷口,雨丝铺天盖地。
几个穿黑色长袖的男人靠在一家小卖部房檐下,指间夹着粗烟,烟气散进潮湿雨雾里。
“抱歉,不能送你了。”陈青屿忽然开口。
他把画板递给孟惜荫,一言不发地从她的伞下离开,那些雨滴好像终于寻到了机会似的,猖狂地冲他砸下来,劈头盖脸不留余力。
“哎……”孟惜荫的声音在滂沱大雨里显得格外微弱。她望着陈青屿头也不回的背影,恹恹垂下眼睫,心想,他明天可千万不要感冒呀。
还冒着火星的烟头被丢在地上,皮鞋踩上来,把它用力碾进泥里。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直起身来,双手环胸,不怀好意地看着眼前清瘦的男生。
陈青屿余光往后扫了扫,已经看不到孟惜荫的身影。他抿了抿唇,把肩上的书包随手丢在旁边的地上,往前走了几步。
“我爸爸今天不在家。”
“他在不在家我们不关心,我们只关心他什么时候还钱。”为首的男人嗤了一声,懒洋洋地靠了过来,没费什么力气就把陈青屿的下巴捏的发红。
“钱的事,我不知道。”陈青屿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咯。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你爹不肯还钱,我们找不到他,只能找他儿子了。”
男人挽起袖子,露出精壮的手臂。其他几个男人也慢慢逼了过来,把他堵在中间。
陈青屿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他淡漠地蹲了下来,脱下校服外套护住头部。
拳头密不透风地落下来,比雨丝还要密。
他跌在泥泞的水坑里,身上到处都是撕裂般的疼,好像有雨水混着脏腥的泥土灌进了鼻子,渐渐模糊的意识里,他忽然想起孟惜荫的脸。
那时她弯着眼睛,可爱的像两弯月牙儿,声音也是乖乖巧巧的,尾调微扬,像春天里飞扬的风筝。
她对他说:“谢谢你啦,陈青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