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峻装作活动筋骨的样子,从办公椅上站起来,扭扭脖子、活动一下手腕。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林忧泽迅速转过头,继续猛刷试管。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林忧泽手里那根试管也被刷了十几分钟了。
他倒是很想看看林忧泽究竟要憋到什么时候才会过来找他,可惜林忧泽好半天了还是没行动,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又让池峻很容易走神,看不进去文献。
“有什么问题吗?”他走到林忧泽身旁,以一种日常且温和的语气问。林忧泽不是说要保持距离吗?这样普通师兄师弟的相处就行了吧,他平时都这样,颇受好评。
“呃……!”林忧泽动作僵硬了一瞬,偏头瞅了瞅工位上的其他人,又低头看看手里的试管,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放下试管,似乎想伸手拽池峻一把,随即又收回手,胡乱在衣服上抹干水迹,这才拽住池峻的手臂,“确实有个问题想请教师兄,我们出去说吧,在里面会打扰其他人。”
就这么被拉到走廊的僻静无人处,林忧泽反倒不吭声了,满脸写着紧张。池峻挑了挑眉:“怎么?你要表白啊?”
——他还真碰到过进实验室不久后就跟他表白的学妹学弟,划重点,也有学弟,天晓得他们在想什么……可能是看他平时太好说话吧。
不过林忧泽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个玩笑而好转。他扶了扶眼镜,黑色的眼珠转动几下,似乎在斟酌措辞:“那个……我先问一下,论文一作,很重要,对吧?”
这种问题也需要这么郑重其事地问么?随便搜一下也该知道了。换成其他人他大概就要一边笑着解释一边心里骂人了,不过对自己的友人兼恩人他还是有点耐心的:“当然。一作就代表着此人是这篇文章最主要的贡献者,论文能带来的好处基本上大半都要归一作。怎么,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你也很看重一作?”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那得看文章的水平。要是写得很烂的话,求我当一作我也不想当好吗。”
“所以,反过来说的话,如果写得很好,你就会争着抢着去当一作?”
“……!”池峻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似的,猛地拧起眉毛,声调转冷,“你什么意思?”
林忧泽被池峻骤然转变的态度吓得缩了缩脖子,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那什么,我不小心听见实验室一个师姐说,导师要把她的论文一作让给你,师姐好像很难过的样子,所以,呃,那个……”
池峻的脸色变了几变,从惊讶到怔愣再到思索,最后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你也觉得我是那种靠背景抢别人成果的人?”
……原来你不是吗……林忧泽腹诽,事实就是你才大三就手握一堆高水平论文了好吗,大家都说……
林忧泽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想,毕竟“大家都这么说”不代表这就是事实,实际上从他这些天和池峻的相处来看,这人也不算坏人……
“我也不确定啊……”他嘀咕着,有点结巴,“所以才要向你求证……”
池峻深吸口气:“我从来没打算抢她的论文,事实上我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应该是导师自作主张。我会去找他谈谈的。”
沉默几秒,又很有些艰难地挤出一句:“谢谢你告诉我。”
他拍了下林忧泽的肩膀,刚走出去不远,又回头看着他:“你之前让我不要跟你走得太近,否则就算你明明不想被区别对待,但其他人还是会用特殊的眼光看你,对吧?”
林忧泽点头。
池峻扬了下嘴角:“我也是这样的。”
说完他就快步离开了。
*
对行复来说,和云疏聊天是他排遣寂寞的唯一方式,而云疏也很乐于和他这个困守小庙的“土地神”聊天,或许是因为他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因此很多不方便告诉别人的心里话,云疏也都会倾吐给他。正因如此,行复得以了解到云疏的一些烦心事,比如工作上的问题。
“我觉得我可能发现了一桩大案!”这是某一天,云疏兴奋地跟他讲的话,“前几天在高速公路收费站拦到一辆载着盗猎动物的货车,本来以为和平常的案子没区别,就是几个人从中牟利赚钱,结果我看了几遍口供的细节,发现这背后可能有一个很大的盗猎网络!要是能查出成果,那荣誉啊奖金啊不得把我砸晕啊!”
过了几个星期,云疏的语气低落下来:“一直没什么进展,几个同事都放弃了,上级也让我少在这件事上费心……”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出于对荣誉和奖金的渴望呢,还是出于内心的不甘,总之云疏没有放弃,忙里偷闲地搞调查,花了几个月时间,总算取得了一些进展,然而这些进展反而让云疏的心情更加沉重:“我好像,查到了一些我根本惹不起的大人物……也许还是放弃比较好。”
虽说行复始终是云疏的倾听对象,但也只是“倾听”而已,他对人类世界的各种事情一无所知,完全帮不上什么忙,连安慰都很勉强:“那,要不就算了?”
“……不想让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白费啊。”云疏坐在长木凳上,靠着墙,仰望着小庙里那个昏黄的灯泡,说话有些含糊,来之前似乎喝了点酒,“而且作为警察,一碰上事儿就缩回去,也很不爽啊。”
“那就继续查?”
“对方可是我根本得罪不起的大势力啊,”云疏有些醉态地倚在杂物堆上,“万一我的调查举报被压下去,不仅什么都没做到,反而还被免职了呢?日子还过不过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样?行复无奈,却也提不出什么好建议,只能任由云疏去纠结。
最后一次见面时,云疏在他的供桌上放了个软皮笔记本,能看出来被反复翻动、书写过许多次,从侧面可以发现笔记本内部的纸页不少都有折痕,而且都有点泛黄了。云疏解释说,这是他搜集到的最重要的一些证据,希望能寄存在行复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