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洛疑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白优昙已经和身后的僧人打了声招呼,表示他们是网上认识的朋友,随后便走出教室——姑且先这么称呼这个简陋的房间吧——示意他跟上来。
一直跟到大殿里,洛疑星才终于想起来:“你就是那个要来这里的志愿者?”
叶井梧跟他提起过,有一位NRPP成员正巧也在滇州,得知盗猎的事情后也决定前来横波山,只是洛疑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巧,两人撞了个正着。
“是我。”白优昙点头。
洛疑星纳闷地打量她:“可是叶井梧跟我说你不是九州人……”
这九州语说得都快比他还标准了!
“以前学过九州话而已。”白优昙只是微笑,洛疑星盯着她看,试图找出刚才那股奇异感的来源,却并没有什么收获,“先不提这个,你调查得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没。我刚到山上不久,跟那个小孩聊了会儿天,然后就到这儿来了。你呢?为什么会在庙里?”
白优昙指了指大殿里的佛像:“寨子里的人普遍信佛,所以我想着找僧人们打听消息。不过还没问多少问题,你就来了。”
唔,这个突破口很不错啊,他怎么没想到……洛疑星摸摸下巴:“那,我们继续调查?有新发现就及时分享?”
虽说刚认识几分钟,但既然白优昙是NRPP的成员,应该还是很可靠的。
“好啊。不过我不建议你在寨子里乱逛,这里对陌生人的戒备心很重。”白优昙的想法和洛疑星差不多,既然是叶井梧提过的人——虽说她其实也不认识叶井梧,只知道对方是九州的NRPP成员,前些日子还翻译了一本小熊猫画册——况且还为了小熊猫专门跑来这里,自然可以当作同伴。她将僧人刚刚告诉她的一些情况交代给洛疑星,注意到洛疑星在点头的同时微微动了动耳朵。
“……”她有些愣神,脑海中一瞬间似乎闪过什么,但转瞬即逝,并没能抓住。准备重新回教室里时,洛疑星和她走向同样的方向。
对上她疑问的目光,褐发的少年歪歪脑袋,解释:“我想再问那个小孩几个问题。”
*
于是教室里出现了奇异的一幕,角落里,一名僧人和一名少女正在交谈,另一名僧人在坐在草垫上看书的六七个孩子间来回转,时不时出声指点,而在这些孩子里还多了个无论是年龄还是衣着都格格不入的褐发少年。
洛疑星当然不是来这儿听课的,他只是想从阿吉这几个孩子那里再得到些信息而已,毕竟相较于排斥外人的成年人,孩子们要更不设防一些。而且眼下说是在上课,其实也没什么纪律要求,乱糟糟的,僧人们见他偶尔还指点阿吉该怎么做题,也就没赶他出去。
和阿吉交谈时,他也时不时听听白优昙和僧人的谈话,没听半分钟就觉得自己犯困——他们没聊盗猎,聊的居然是佛理!经文啊、密咒啊、传承啊……而且聊得还很投机,那名看着五十多岁的僧人时不时流露出赞同的表情,他差点以为白优昙在忽悠他,其实她并不打算调查盗猎……
之后又听了一会儿,他才慢慢意识到白优昙这种做法的巧妙之处。直接询问盗猎的事情,说不定会引起僧人的警惕——既然这里普遍排外,僧人恐怕也不例外——而只是谈谈佛理,中间偶尔不经意地问问村寨的情况,自然有助于打消僧人的疑虑。不过巧妙归巧妙,这方法也不是谁都能用的,至少他自己就不行,师父念经的时候他忙着睡觉,根本没听进去……
和阿吉聊天,再加上听白优昙和僧人对话,他收集到了不少信息。正如其破败的外表那样,这个村寨很穷,非常穷,因此村里也不剩多少人家,且大都是老人小孩,正值壮年的男人女人大都外出打工了,留下的一些人则是在本地挣钱,不过挣得也不多,阿吉的爸爸就是其中一例。
“再过几周我就要转学了。”阿吉忽然说。
洛疑星回过神:“转学?”
“嗯,去县城的小学,我爸爸说等这个季节的工钱发下来就带我转学。”阿吉在本子背面写写划划,似乎不大高兴,“我妈妈已经给我买好课本了,天天让我看,不然会比不上转学后的同学的。”
说是转学,其实是入学吧……洛疑星转头看了看教室,这个破庙难道也称得上是学校吗?
“你不想转学吗?”他问。
“也没有啦……”阿吉嘟哝着,“我爸爸说县里的学校可好了……但是我舍不得朋友们……”
进教室没多久的时候,洛疑星就已经意识到这里的孩子们尽管都穿得灰扑扑的,但仍然能分出两个层次,一种穿得很脏很旧,但那只是穿的时间久、不常洗而已,另一种孩子的穿着则满是补丁,称得上破破烂烂、缝缝补补。这就是说,这些孩子们家里的经济状况是不同的,可以猜测,前者是父母就留在村寨里,后者则是父母外出打工、被留给老人照看。阿吉属于第一种。
“去新学校也不是搬家吧?”他试着安慰阿吉,“你还能回这里不是吗?”
“但是我爸爸说他想在县城找个工作,以后基本上不回这儿来了……”阿吉鼓着脸嘀咕。
“你爸爸现在是什么工作啊?”
阿吉挠了挠头发:“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跟着李叔叔工作,平时都在山里……”
“………”洛疑星一怔,随即慢慢皱起眉毛。没等他再追问,一直在教室里巡视的那名僧人不知何时走过来,看着温和实则带着些责怪意味地提醒他:
“不要问孩子们的隐私啊。”
*
村口。
一名手臂打着石膏、撑着拐杖的中年男子在另一个人的搀扶下匆匆走进村子。不久之后,安暮空也站在了泥泞的路口处。
果然有问题。他想。
他和李贡杰分别前在其人肩头拍了一张定位用的符箓,当时并没有想太多,仅仅是留个保险,然而他离开医院没半个小时,就察觉到符箓的位置开始快速变化,考虑到李贡杰是个骨折的瘸子……他立刻跟了过来。
这一路爬上山可不算轻松。其实以他的体能,这点山路算不上什么,但是他还结结实实背着厚厚一沓书……就很麻烦。早知道这样,就该把太平丢在酒店。
安暮空打量着眼前这个破败荒凉的村子,抿着唇思考。
李贡杰不可能知道他道士的身份,在李贡杰眼里自己只是一个动物保护机构的调查员,其人为此而慌乱,唔……难道那只伤人的熊,已经被这个村子里的人干掉了?所以李贡杰才会问自己,会不会保护伤人的熊?
嗯,不大对,如果只是猎杀了一只熊,不该这么慌乱才对,毕竟有人因熊受伤,这种行为不算严重的罪过,那究竟……
正思考的时候,不远处隐约传来小孩子的玩闹声,安暮空有些讶异地扬了扬眉毛。他还以为这是个早就废弃的村落,李贡杰拿这里当秘密基地呢。
循声而去,拨开草丛,他看见六七个穿得灰扑扑的小孩,还有……
安暮空猛地瞪大眼睛,与此同时洛疑星也看到了他,两人对上视线,安静一秒后,异口同声:
“你怎么在这儿?!”
在洛疑星旁边的那名白衣少女看了看洛疑星,又看向他的方向,露出点好奇的神色:“怎么,这是你朋友?”
“……”这下安暮空更震惊了,因为这名少女,是妖类!
*
李贡杰家,客厅。
最近几年李贡杰已经不怎么回寨子了——他们家现在住在县城,在市区也买了房——因此家里没什么人气,不少家具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灰,不过眼下,往常一片冷清的客厅里塞满了人,都是跟着他一起干的兄弟。
“李哥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有人以轻松的语气调侃,试图缓和客厅里的气氛,“你看看,我们这几天送到病房里的慰问品都没带。”
这种调侃的态度,在看到李贡杰严肃凝重的神情时,一点点褪去了。
李贡杰环视众人一圈,斟酌着言辞:“今天寨子里来了几个外地人,大家知道吗?”
不少人都一脸茫然,几个知道大概的则赶紧解释,只不过听完解释,多数人也都没能理解这和他们聚在这里开会有什么关系。
“我今天在医院,也碰见一个外地人。”李贡杰说。
原本在打探清楚那个所谓志愿者之后,他已经松了口气,不过是一个小孩而已,搞不出多大事情。可是他回病房还没躺十分钟,来看望他的人无意间告诉他,今天有个看着十几岁的少年人在村子里晃荡,说是来旅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