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井梧终于收回目光,天光一瞬间又明亮起来,街市的喧嚣声在耳边回响,天地间的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并不因他的争吵、他的忧虑、他的思考而有任何变化。他直视父亲的眼睛,右手按上胸口左侧:“这个。这里。”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
洛疑星站在饭馆门口,眼看着那辆深红色三蹦子带着“隆隆隆”的响声、气势十足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路边。
叶井梧在驾驶座上跟他招手:“上来吧,我们回去。”
洛疑星歪了下脑袋:“你不吃午饭吗?”
“不饿。”
“喔,那菜打包带回去吃吧。”
“……?”叶井梧没反应过来,眨眨眼睛看着洛疑星转身走回去,不一会儿提着俩袋子出来递给他。
“炸排骨,还有鸡腿。”
“……呃,给我买的?”难得见叶井梧这么傻不愣登的。
“当然。”洛疑星骄傲地动了动耳朵:他也是很会体贴人的好吗?在家里的时候他就会时不时给师父带点野果什么的。告别前他就察觉到了叶井梧身上散发的低落气息——虽说表面上这人还笑得挺乐呵——遂萌生了买点好吃的安慰叶井梧的想法,再说这也是人(妖?)之常情嘛,既然吃午饭,怎么能只有他自己吃呢?
“……谢啦。”叶井梧没愣太久,一只手接过塑料袋另一只手使劲在洛疑星头顶揉了一把,洛疑星“嗷”了一声退后一步,以示不满。
“上车吧。”叶井梧边说边把塑料袋挂到把手上。
洛疑星左看右看地审视街道两侧,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你爸爸呢?”
“他啊,他去住旅馆了。”叶井梧的语气听上去很随意,“我跟他说了,村里没有能住的地方。”
似乎是猜到洛疑星要说什么,他紧接着补充:“宿舍楼有空房间,不过没有多余的铺盖。”
明明之前段庭霜来还有铺盖……洛疑星腹诽。
回去的时候洛疑星没再继续蹲车厢,而是跟叶井梧一起坐在驾驶座上,驾驶座不算太宽,要放下两名成年男性颇有些困难,好在洛疑星长得比较小只,勉强也挤得下。一路上在洛疑星的好奇心攻势下,叶井梧也大概地解释了自己和家里的矛盾究竟由何而来。
“医生”这个词代表着什么?救死扶伤?嗯,这当然是其中一个,不过对广大青年及家长来说,这实在是微不足道,比这个词更合适的用来形容医生的词多得是:稳定、多金、社会地位高、有前途(钱途也行)……先不管事实如何,总之广大群众的印象就是这样。
叶井梧可以很坦诚地承认,最初选择学医的时候,他考虑的正是上述几条。没什么好避讳的,毕竟放眼周围,像他一样的满地都是。不过,自然了,在学习的过程中,他也会间歇性地浮出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豪情和责任感,只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管怎么说,在这些时候,他对成为医生还是充满向往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医院的生活变成了一种痛苦?白天备考、晚上夜班的时候?那倒也不至于,熬一熬也能受得了。那么,是被行政领导找茬?过于焦虑不得不靠安眠药睡觉?排班太满两天没睡觉?又或者是一场手术跟完回来就得知舍友割腕?……
他跟父母抱怨过,然而换来的总是那几句换汤不换药的劝导,要吃亏、要吃苦,吃亏是福,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别人都受得了,为什么就你受不了呢?
——话题到这里中止了,开上山路后风太大,说话太费劲,一张嘴风就灌了一肚子,费好大力气发出的声音“嗖”地就被吹散。只是即使如此,洛疑星仍然在狂风吹拂下一边“啊哇啊哇”一边固执地问出问题:“既然不舒服,干吗还要继续干?”
人类的世界是很复杂的,哪能想怎样就怎样?不过叶井梧不想用这句话敷衍洛疑星,再说洛疑星大概也没法理解这种复杂性。他正斟酌着合适的词句,眼角却瞥到了一抹熟悉又扎眼的鲜亮色彩。
车速骤然放缓。毫无准备的洛疑星被惯性带着差点一头撞上后视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了叶井梧的示意,顺着叶井梧的目光看去——
一只小熊猫正躲在公路边的一个小土堆后面,只露出脑袋和搭在土堆上的两只爪子,用好奇和警惕的目光盯着他们。只是没过几秒,它甩甩脑袋,大耳朵跟着抖了几下,随即它便跳下土堆,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