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接受了？”洛疑星转头看林忧泽，手里那一半苹果也重新递向安暮空。

“差不多吧。”林忧泽含糊道。

怎么说呢……他抿着嘴巴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一个比较确切的形容：理智上接受了，情感上不接受。

“接受道歉”这个决定也不是他做的。下午他跟母亲出门买完东西回来，围在客厅茶几边继续斟酌最后的几个志愿院校的时候安暮空跟他师父就登门了，道歉也十分爽快，他父母也很热情，二话没说就接受了，双方长辈你一句我一句，气氛相当火热，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剩下他和安暮空在旁边僵硬地站得笔直，还得时不时附和着笑两声。

如果发自内心地去发表意见，林忧泽对父母这种做法其实很不满，甚至有些失望……这真的是“接受道歉”吗？其实只是怕惹出更多的麻烦、或者得罪人吧。他没有这样去质问父母亲，如果父母反问他“那你想怎么样，拒绝他们的道歉吗？”的话，他其实也无话可说，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但他就是觉得不爽，不高兴……

爸妈因为这件事被关了好几天，他自己则被从好端端的平静的暑假里撵出来，掉进了一个从未接触过的世界，狼狈不堪……然后现在安暮空他们找上门来，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算完事儿了？

只是这种话也没法告诉洛疑星。其实以洛疑星那种性格，根本就没法理解他这种瞻前顾后吧？

“那我也原谅他喽。”洛疑星很认真地看向安暮空，“虽然我还是很讨厌你，但是在这件事上我也没什么损失，所以我接受道歉啦。”

安暮空被洛疑星这一段话噎住，只能咬着下唇接过了那半个苹果。经过了刚刚那一茬，他觉得这东西更像是一种大发慈悲的施舍……简直想扔掉。想怪眼前这家伙吧，可偏偏洛疑星说得很坦诚，他甚至都没法挑刺，再加上犯错的是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受着……都怪师叔——不，现在应该叫罪人——让他受这种罪！

洛疑星自己当然没想过什么施舍不施舍的。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早上差点打起来的家伙现在过来道歉而已，他对安暮空没什么好印象，但既然人家来道歉，那就接受呗，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嘛！

“不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三两口已经把苹果啃了一半，很脆很甘甜，“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莫名其妙被追捕，事情又莫名其妙地解决……”

“……去旁边说吧。”林忧泽朝四处打量了几眼，“这里人多不太方便……”

*

在林忧泽的叙述，外加安暮空时不时的打断和补充下，洛疑星总算清楚了整件事的全貌。

林忧泽并非九州本地人，他的父母都来自欧罗巴，由于浣熊这类动物的名声并不太好，连带着作为妖类的他们也总是蒙受偏见（说这个的时候林忧泽反复强调自己并不会像还是动物的同族那样去翻垃圾桶或者偷吃东西什么的，洛疑星很纳闷地反问了一句我也没说你会这样啊？随后林忧泽哑巴，安暮空发出了一声不知道什么意味的“哼”声），为了让林忧泽不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林父林母果断搬家了——这一搬就跨过了千山万水，跑来了九州边境的小城，也就是遂久市。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当时的九州在这方面的管理约等于没有，一家三口很快就想办法办理了相关证件，在遂久市安定下来，这些年来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像最普通的人类家庭一样过日子。然而好死不死，今年九州突然对这种情况开始了全面普查，负责人正是各宗各庙的道士和尚。

“我师叔和我，还有其他几个师弟师妹负责遂久市。”安暮空恨恨地咬了口苹果，力度之大好像在咬仇人，“我以前只知道师叔那家伙口号喊得很响，动不动就要降妖除魔，谁知道他还会搬弄是非夸大事态啊？发现林忧泽他们家算是非法入境之后他就说这里面肯定有猫腻，然后一查，他们家还和原先的家族有联系，所以……”

一口间谍罪和疑似泄露国家秘密罪的锅就扣上来了。

“剩下的你都知道了。”林忧泽闷闷道，“这次普查开始的时候我爸妈就听到了风声，在发现有妖类莫名消失之后就把我赶了出来让我躲着，然后安暮空就开始追我……一直到今天早上。”

而且林忧泽的父母并不希望他接触妖类、修士什么的，因而这些年完全把他当人类孩子养，该上学上学，该考试考试，也没学过什么术法，面对安暮空就只有逃跑的份儿。

“最后似乎是因为我那位好师叔惹到了背景深厚的妖类。”安暮空撇嘴，“所以被告发彻查，我师父今天早上连夜赶过来接手烂摊子。再加上仔细调查之后他们家确实没有什么违法行为，补办个证件就行了，然后就变成今天早上那样了。”

“唔……”洛疑星摸了摸下巴，做了个总结，“总之就是因为你们办事不力乱抓妖，所以害得他们家差点家破人……呃，妖亡？”

这句话实在太直白太不好听，可是又太切合实际，安暮空脸都绿了，瞪着洛疑星看了几秒，然后很憋屈地点头：“这么说……也没错。”

*

今天绝对是安暮空有生以来最憋屈的一天。早上执行任务被叫停，下午跟师父登门道歉，傍晚被洛疑星噎得回不上话……

“还在生气？”

回到临时订的酒店，师父看他表情不对，笑问道。

放到平时他是不会搞什么倾诉烦恼这一套的，他都是成年人了好不好，有事可以自己解决！但大概是今天实在郁闷过头，他坐到床边开始跟师父抱怨一天的经历，着重强调了刚才洛疑星给他个苹果还又收回去的可恶行径。

师父笑了笑：“你只是接了个苹果，就像奇耻大辱一样，林忧泽被你追得东躲西藏，钻下水道、钻垃圾桶，要是换成你，还不得爆炸？”

“……”安暮空发现自己又被噎得回不上话。而且仔细想想，如果把他换成林忧泽……他宁愿找个山崖跳下去也绝对不会去钻下水道！

“这件事呢，本身就是我们不占理。”师父叹了口气，“今天的情况已经很不错了，林家人都很通情达理，要是他们对你大喊大叫，骂你甚至揍你，你又怎么办呢？还是得受着。你在宗门时没受过这种罪，现在来了人间，也该感受感受。”

“……”安暮空不吭声，躺床上伸手拽了个枕头抱怀里，盯着天花板发愣。

“另外，这几天我都在遂久市，你没什么事的话，也可以到处走走，和那位林忧泽，还有你说的洛疑星，交个朋友也不错。”

“哈？！”安暮空一个激灵坐起身，“我跟妖类交朋友？！”

师父看了他一眼：“一味地对妖类有偏见，结果就是像你师叔那样搞冤假错案，你为此受的罪还不够吗？”

安暮空又抱着枕头躺下了，好一会儿才闷闷道：“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