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凌而直白的目光仿佛明镜,让钟望秋所有心底的不堪都无处遁形,他张张嘴,似是想说什么辩解,可所有的话都涌在喉间。
“我……”他讷讷张口,便收到身后钟父警告的目光。
那日钟父瞧着衣冠不整,布着青紫的钟望秋,勃然大怒,常年酗酒浮肿而浑浊的眼球鼓鼓胀胀,便要拉着给钟望秋找江天德评理。
钟望秋几乎羞愤欲死,说什么也不肯气,气得钟父指着他鼻子大骂,“迂腐,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
“他们说的又有什么错呢?”钟望秋面露嘲讽,嘴角传来丝丝疼意,“若不是江家,我们说不定早就死在不知道哪个荒山野岭里。”
钟父眼中满是不甘,“那怎么能一样,我们虽一时落魄,但我儿才华斐然,将来必定会东山再起,将来必定会加官晋爵,重耀门楣,这桩婚事本就是他们江家高攀了。”
钟望秋苦笑的摇摇头,这些年父亲一直沉浸在过去的风光中不肯醒来,这救命之恩裹挟了数十年,再大的恩情也渐渐要消磨殆尽了。
钟父坐在榻边,脸色阴沉,“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钟公子?”江绾依不耐烦的出声,如若可以,她当真不愿再与钟望秋多说一句废话。
“绾依,这是哪里话。”钟父连忙出来打圆场,他眼睛咕噜咕噜直转,“我们钟家是真心想求娶你的,故而才携我钟家老老少少登门方显重视。”
江一黎一脸怒容,“我呸。”
钟父置若罔闻,自顾自道:“至于嫁妆。”
钟父长声叹息,猛然间不能自抑般痛哭流涕,吓得江绾依连连后退几步。
“都是我无能,这么多年疾病缠身,故而也没攒下几个本钱。”他指指几个木箱,“但我钟家所有财产尽数于此,乃为钟家最大的诚意了。”
“我相信,江兄定不是那忘恩负义、嫌贫爱富的小人,是吧,江兄?”像是变戏法一样,钟父猛然回头,充血的眼球带着几分犀利的精光。
江天德面色不自然悻悻道:“自然,自然。”
钟父满意的点点头,趁热打铁道:“来之前我们已经算好日子了,下月十五正是黄道吉日,不若就定这个日子吧。”
饶是教养良好的苏婉清此刻也失了态,“那岂不是还有二十余日不到,这也太急了吧。”
钟父嘿嘿一笑,“不急,不急,像绾依着么好的姑娘,自然是早点将她娶进门老朽才能放心,更何况,我已经禀明知州,到时他老人家亲自为我们钟、江两家做个见证。”
瞧着钟家一行人扬长而去的身影,江一黎最先忍不住,他一脚踢翻了茶几,茶盏瞬间四分五裂,“他们钟家算什么东西,竟敢,竟敢……”
他担忧的看了一眼坐在角落中的江绾依,自钟家离开后,她便好似抽了魂似的,了无生气,双目空洞,原本粉嫩的双颊也褪去了颜色。
他气冲冲的怒视父亲,“这就是你给姐姐找的好夫婿,今日敢如此给江家下马威,来日姐姐嫁过去岂不是要被扒皮抽骨,吃干抹净了,焉能有活路。”
江天德阖着双目,一脸愁容,一向恪尽守礼的苏婉清也没半分言语,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就在江一黎考虑不然成亲前几日找个麻袋把钟望秋绑了扔进野山沟时,江天德开口:“绾依。”
江绾依动动手指,思绪回笼,对上父亲满是愧疚的眼光,让她微微一愣。
“是为父对不住你,我本以为钟家人丁稀少家世清白,岂不料竟是这般藏污纳垢之地,你放心,为父一定会想办法解除这门婚约。”
苏婉清微微颌首,表示赞同。
“父亲,母亲。”
泪水盈满江绾依的眼眶,簌簌滚落,连声音都带了浓浓的鼻音与颤抖,心头似有千头万绪在翻涌,因这门亲事长久带来的委屈、愁苦似乎终于拨云见日。
“姐,你放心,还有我呢。”江一黎悄悄挺直腰背,拍拍胸膛,“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江绾依重重的的点头,“嗯。”
江天德本以为解掉这桩婚事是轻而易举的小事,钟家之所以上门逼亲,概因江一黎少年心性、护姐心切做事太过,下了钟家脸面。
以他对钟兄的了解,等他赔礼道歉后,交换回庚帖婚书,此事也就了了,倒时候江家必定会给他们不菲的补偿。
没想到听到了他的来意,钟父只是抬了抬眼皮,一口回绝。
见江天德僵硬的脸庞,钟父老神在在:“江兄,知州大人金口玉言,你难道想抗命不成?”
更让江家措手不及的还在后面,短短几日,一首童谣传遍了大街小巷。
“金陵城中传佳话,江家有女貌如花。不嫌钟家贫如洗,愿嫁情郎人人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