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她居然问得是这个,顾渊诧异,倒是他小看她了。
顾渊不着声色打量着面前的江绾依,少女如同初生的小兽,瑟瑟发抖,圆圆的瞳孔映透着不安,却不怕死般探头探脑的想要窥探着这个世界。
她明明那么害怕自己,可却在他的目光逼近时,仍挺直脊梁,一脸坦然,毫无畏惧,仿佛不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便不肯罢休。
顾渊觉得有趣。
“啊。”顾渊作出苦恼状,“你问的是这个啊。”
“他啊——”顾渊拉长腔调,兴味地观察着少女的反应。
果不其然。
江绾依双手不自觉攥在胸前,屏住呼吸,生怕遗漏半个字。
他摇摇头,还未等江绾依露出惊恐的表情,下一秒,他便勾出一道恶劣的笑容,明晃晃不掩恶意道:“当然好啊,天子赐婚,皇恩浩荡,这可是臣子莫大的荣耀。”
下一秒。
顾渊成功看到可怜的小娘子脸色煞白,单薄的身体如同纸片,摇摇欲坠。
没有预想中的欣喜,铺天盖地的空虚笼罩着顾渊。
他的心中五味陈杂,他是真的把沈确当兄弟,好兄弟是真,可是嫉妒也是真。
与自小背负着沉重枷锁的顾渊不同,沈确向来恣意昂扬,从未见过他半点颓圮之态。
他日复一日的在书房磨着功课,因昭德帝的疑心而日夜惶恐不安,兰贵妃母子二人欺凌饱受折磨之时,沈确在做什么。
沈确像盛京的一团火,恣意燃烧,热烈而自由,京城一度只知沈确不凡,却不知顾渊为何人,这个局面直到沈确远离盛京奔赴战场才结束。
顾渊从未想要过沈确性命,他也是真心实意将沈确当作兄弟,只是,在他波谲云诡的人生中,顾渊不明白,为何有人可以如此顺风顺水,沈确的笑太过热烈,热烈到有一点刺眼。
所以,西山狩猎之时,他的手下发现了文墨言的小心思与布置,顾渊冷眼旁观不说,并且顺水推舟了一把。
否则,以文墨言那粗糙的布局以及病恹恹的身体,怎么能那么恰好救了皇后与沈夫人,又凭救命之恩为林淡月谋了一桩赐婚呢。
顾渊撑着下巴,好以整暇看着面前这个心碎不堪的少女,有点期待接下来她会是什么反应,是痛苦不已,还是破口大骂,心底又升起隐秘的兴奋。
江绾依的心却奇异安定下来。
这几日她日夜不得安睡,惶恐与不安仿佛有万千蚂蚁啃食心头,沈确迟迟未有消息,她甚至几次深夜间惊醒,沈确鲜血淋漓呼吸微弱的模样萦绕在心头,惶惶不可终日,而她,却只有无力的等待。
如今,听到顾渊的肯定,见他如此云淡风轻的模样,江绾依高高悬挂的一颗心终于落下来,
至少,沈确是平安无恙。
江绾依轻拭眼角的泪珠,少女如初春携露的栀子花,清雅恬淡,她长舒一口气,“平安便好。”
顾渊两道剑眉紧紧拧在一起,如五彩斑斓的毒蛇,带着明晃晃的诱惑,“江姑娘没有旁的想知道的了?”
江绾依轻轻摇头,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我知道他无事便好。”
“那赐婚之事?”
江绾依轻轻拨弄着腰间玉佩的流苏,低垂眼眸,浓密羽睫打下的阴翳遮掩了她的神情,只是声音愈发轻柔:“我等他来同我解释,沈确说过,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跋山涉水,也会回来。”
“我信他。”少女的眼眸闪闪,仿佛盛满星河,耀眼夺目,熠熠生辉,坚定不移。
江绾依道:“真也好,假也罢,我只相信他亲口同我说的话。”
顾渊眉头皱地更深,手掌握拳攥得越发用力,手臂青筋暴起。
又是这般,太过刺眼……
得知自己想要的消息,江绾依不便多过逗留,纵然顾渊每次都言笑晏晏一派温和的颜面,可身份使然,江绾依还是觉得心底发毛畏而远之。
见顾渊还在出神,江绾依忙不迭行礼离去,还未等她到门前,一道小心翼翼,带着微不可查的期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最近,潇潇是否有消息传来。”
江绾依扶在门框的手微顿,她缓缓转身,猝不及防对上顾渊的双眸,波澜不惊的深渊潮水下,蕴含着汹涌波涛。
江绾依缓缓摇头,又生怕不够,一字一顿补充道:“我当真不知道。”
惊涛骇浪殆尽,一滩死水。
顾渊自嘲的笑笑,“她还真是绝情。”
说罢,仿佛觉得自己可笑,他端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