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程川的错觉,他问完这句话后,对方好像笑了一下,牵动脸上的口罩有所位移。
只见那人左顾右盼四处望了一会儿,确认没什么人在意他们这块地上发生的小事故后,才对着他脱帽摘口罩马不停蹄,不出十秒,就又重新武装完毕。
时间有点短,但已经足够程川看清那张眉目凌厉深刻带着与生俱来的英气的、年轻的熟悉的脸。
“程老师,您还记得我吗?”青年眉眼躲在帽檐下,看得不甚真切,但程川却似乎能透过语气想象出他的神态,双眸大概是弯的,亮晶晶的。
“记得。”程川点点头,“周老师。”此人正是他昨天才刚给拍完照片的当红男演员周镜。
“别别别,叫我小周或者小镜就好,‘周老师’委实折煞我了。”许是上一个古装角色带来的影响还未完全淡去,周镜说起话来文邹邹的。
程川心说你这一声“您”也折煞我了,但萍水相逢的,他懒得纠正。
满打满算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怎么都熟不到那个份上,且程川虽在摄影圈小有名气,却无意托大,因而自然是不会这么称呼对方的,他索性省去了称谓:“是你啊……那找警察确实不方便,直接走保险吧。”
周镜忙不迭点头:“真是不好意思周老师,让您受惊了,我请您吃饭赔个罪吧。”
“倒也不必。”程川面上不显,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和荣峥分手带来的痛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波澜无惊,他现在只想快些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睡个天昏地暗。
“要请的,要请的……”周镜却固执地点点头,点着点着,人就“砰”一声砸在了方向盘上。
程川:“……?”年轻真好啊,倒头就睡。
“喂,你没事吧?”他抓住对方肩膀摇了摇。
“唔……困,难受,睡觉……”周镜无意识地咕哝着,齿间字词单个单个蹦出。
掌心肌肤滚烫得让程川感觉自个儿是贴上了火炉,他几不可察叹息一声,继续摇晃周镜:“手机。”
“什么……”
“手机给我一下,”程川摊开手掌,“联系你经纪人或助理过来处理保险事宜,我先送你去医院。”
周镜迷迷糊糊从兜里掏出手机,指纹解锁后递给了程川。
后者接过,在他通讯录里找到标注有“经纪人”字样的联系人拨通,简单说明情况后,就径直拉开车门,连拖带拽把人转移到自己车上,向着医院的方向绝尘而去。
周镜情况看起来很严重,程川直接给他挂了急诊。对方助理还没赶到,他只得继续任劳任怨,跑上跑下给人拿药订病床。
等周镜躺到床上开始输液时,程川心力交瘁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深深觉得没给自己也订一张床是一个多么不明智的举动。
周镜已经撑不住睡过去,程川怕他呼吸困难,将病床间的隔离帘拉上后,就替对方除下了口罩。
青年身形颀长,相貌优越,此刻委委屈屈缩在规格统一的不大的病床上,有种奇妙的反差感。
也许是习武的原因,周镜身上自带一种娱乐圈男星少有的硬朗气质,程川盯着对方棱角分明的侧脸看了片刻,随后挪开,慢吞吞落到床边的输液架上——阳刚与脆弱,多么适合摄影的主题,他摸着手机,有些蠢蠢欲动了。
最后到底没动成,一则程川不做这等不尊重人的事,二个,在他注视着液滴一点一点落下,数到第十三滴时,周镜的经纪人林瑛已经匆匆而至。
“程老师,真不好意思,周镜给你添麻烦了。这份恩情我和他都会铭记在心,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程老师尽管开口,我们定当竭尽所能。”
林瑛比程川大几岁,手下知名艺人不少,是个干练的女强人。甭管这话是否出自真心,至少面子上是给足了,双方都体面。
程川当然不会不领情,客套一句“举手之劳”后和林瑛敲定了赔偿事宜,并交换联系方式。
突如其来的事故到这儿算是解决好了,作别林瑛后,程川定了家酒店用作暂时落脚,距离医院不远,他也不着急赶过去,坐上驾驶室时先调转车头去了个地方。
入夜,程川洗漱过后躺在酒店大床上,心底一片空茫。
结束了。
他和荣峥在一起八年,但细究起来,从他大二初识对方,距今是他喜欢荣峥的第十年。
程川阖上眼帘,盖住眸底酸涩。
将一个占据自己生命三分之一的人从心上彻底剥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为防控制不住自己在分手后还偷偷摸摸去视奸对方生活,他选择从根本上断绝这种可能,在搬出别墅后就干脆利落删除拉黑了荣峥所有联系方式。
从今往后,他们之间真的没关系了。
“早知如此绊人心……”程川喃喃——早知如此绊人心,他真的希望不如当时就不认识荣峥了吗?那恐怕十年前世上就已无程川此人。
大抵一份失败的感情总是如此,让人痛苦,但若要你一开始就不经历,又是不愿的。所谓敝帚自珍,也就这样了。
幸好,程川想,幸好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习惯了失去,习惯了求而不得。
而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他僵化人的思维,让他在最初和荣峥在一起时,即便雄心壮志觉得自己能挤掉沈季池在对方心中的位置,却也下意识预设了不完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