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沉秋本也没有参加祭典的兴致,然而此话一出,他又忆起傅和那表面谦逊有礼、实则暗藏鄙夷的作派,顿时不由生出反抗的心思,转身便拂袖而去。
太祝没有阻拦他,只是在他背后沉默着摇头。
公子沉秋毕竟是西国人,他不明白,于南国人而言,对神灵的虔信尽管不显,却潜藏他们心中。而一旦被视作神灵的旨意,很多事便再难有转圜的余地了。
王上啊,太祝心中默念,让令尹视公子沉秋为扰乱祭祀,最终致使世子为您祈福失败的罪魁祸首,这就是您想要的结果吗?可是以神明作为算计的一环,您不怕招来惩罚吗?
分明是主动希望南王令世子担任主祭的太祝,此时心中生出了深深的忧虑。如若世子也对神灵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那么当公子沉秋为千夫所指时,纵使错不在世子本人,作为主祭,他日后又要如何自处?
神灵何曾在乎过凡人的悲欢喜乐。太祝所做的一切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如果可以,再从王上那里争取更大的话语权。至于神意如何,赐福或降殃,又哪里是他能揣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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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水之祭在外城最边缘的水域旁举行。
水中不知何时浮出了一座祭台。祭台高出水面尺许,表面铺就着数层鲜艳的丝织品,交错之间呈现出太阳自水天尽头一跃而出时湖面斑斓壮丽的色彩。漫出台面的长尾从边缘垂落,于水中迤逦。
不论西国和南国,都少有如此豪奢的活动,解沉秋也只有昔年参加洛朝太子册封礼时见过类似的大型祭典。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不少熟面孔,却仍旧不愿加入其中,只站在略远的山坡上。
此处地势偏高,本应是绝佳的观赏地。然而参与大水之祭图的是众人同乐以及接受神灵赐福,解沉秋现在的位置甚至看不清水边鼓乐者的面貌,更不用提之后跳祈神舞的主祭,几乎谈不上“参加”二字。
说到底,解沉秋只是一时不忿而已,走出宗庙他便不禁嘲笑自己落魄多年竟还有如此气性。眼下人虽来了,他却也明白自己的格格不入,留在此处便已是足够。
太阳逐渐向头顶升去,当昭示着时间的日影落在圭表的正北方,随着鼓与錞于之声齐鸣,层层叠叠的丝绸顿时被高高掀起,一时遮住了台上的景象。象征着日出的颜色逐渐混淆,待织物落地,玄色的身影已立于水域中央。
解沉秋本以为大水女神的主祭会以素色衣裳现身,未料到对方竟是如玄鸟一般,自水中一跃而出。
没错,从他这个高度可以清晰地看到,主祭登场时看似气势磅礴,实则应当是早先便倚着木台隐于水中。此刻恐怕连身上的裙裳都还在滴水哩。不过那套祭服原本便沉重繁复,浸湿倒也并不影响仪态。
那主祭的巫女,能在湖水的阻碍下一跃上台,武艺当是不错。可惜被这么折腾一遭,恐怕也难免要休养几日了。
想到这里,解沉秋又仔细瞧了几眼那翩然的玄鸟。不过片刻,尽管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他还是皱起了眉。
那是阿九,他不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