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境诸侯与大洛天子的关系,便如秦统一前的列国。只是如今的皇帝比起周天子,总还是更强势、手底下掌控着的郡县也更多些。可惜开国时既分出权力交给了四境诸侯,又未能及时将把柄握在掌中,时至今日便覆水难收了。
东国之主世代由皇室出继且不留后嗣,是四境诸侯中相对而言最忠诚于皇室的。西国先祖为大洛开国皇帝的心腹,又娶了皇帝的亲妹,数代间亦有公主嫁入,因此三百年来与皇族的关系也还算紧密。
北国和南国则有所不同,二者的祖先原本皆是所谓异族,在秦时被纳入华夏版图,渐与秦人无异。然六国遗民大多居留于此两地,以致秦亡之后,本就与中央朝廷关系暧昧不明的他们选择在乱世中盘踞一方,并试图向外扩张。
这段短暂的乱世结束于各方的妥协,故而尽管接受了洛朝皇帝的招安,南、北两国却仍旧保持着相对独立的状态。
洛朝的开国皇帝本为雄才大略之豪杰,只可惜年岁并不长久。解沉秋想过他或许曾经制定了以东、西两国制衡南、北,待四境安稳之后渐次削弱各国,最终收回权柄的计划,却不料天不假年。
而他的子孙们则一代不如一代,再无先人的英明与气概,只得无能为力地眼见诸侯势强,直至失控。于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大洛逐渐步了数百年前周朝的后尘。
最显而易见的便是北国,其意欲侵吞中原、取而代之的狼子野心已是世人皆知。幸而现任东王是前代天子同母所出的幼弟,几乎由长兄一手带大,因此对皇室忠心耿耿,在东国贵族似有若无的阻挠下仍旧一力支撑起对抗北国的前线。
而南国……解沉秋无可奈何,虽然南王没有将代表南国与皇室的两堆棋子联系起来,然而那道南国和西国之间的白线着实是过于显眼了。
南王想与西国合作,他有不臣之心,只是他还没有完全做下决定。
这便是南王此次邀解沉秋前来的目的了。
“如何?”南王问。
解沉秋一时不知怎样作答,只得敷衍道:“请恕在下棋艺不精。”
南王笑而不语,片刻后又提起了新的话题:“寡人的兄长膝下育有一女,自幼视作掌上明珠疼爱,家人皆不愿她远嫁。公子沉秋如果有意,不若由寡人说合,也好亲上加亲。”
“莫要急着拒绝,年满十五便许婚嫁本乃常事,将公子沉秋耽搁至十九已是寡人这个做长辈的失职。”南王从代表南国的棋堆中拈了一颗放在西国的那堆中,“况且这般两国便算得上是姻亲,南国助你一臂之力亦是情理之中。”
他状似不经意间所取的,乃是一颗白子。
“……兄长承位本是父王的遗愿,在下并无任何不满。”解沉秋直截了当地戳破南王所暗示的帮助,“况且王上方才还说不愿那位贵女远嫁,若是在下回返西国,岂非事与愿违?”
“所言甚是。”南王并无任何心虚的神色,“因而寡人希望,公子沉秋能在长子诞生之后再行北上,期间西王无论作出任何行动,南国都会为你处理。而一旦你决心返回西国,作为盟友,南国自当全力以赴。”
怕是全力以赴地挑起西国内乱、削弱西国,又挟复位恩情和姻亲同盟借力于西国,顺势介入无上权位之争,破坏如今岌岌可危的平衡才对。
解沉秋尽全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但他毕竟比起南王年轻太多,他自己也不知那究竟是不是徒劳。
若说解沉秋完全不介意他父王临终前不顾他这个世子,将王位交给解佗,置他于如此难堪的境地自是不可能。然而借南王之力掀起西国内乱,再夺回王位,这难道便是他所乐见的吗?
但此时决心先行挑起争端的却并不是南王,南王不过顺势而为。他可以冒着不得不再次流离失所的风险拒绝南王,但之后他又该当如何?
解沉秋并非圣人,但他自认为不怨恨自己的父王,不怨恨遵从遗命的西国诸臣,也不怨恨拒绝收留他的任何人。
唯独只有一事,他还不想死。
一旦失去南国的庇佑,以解佗如今宁可兴兵也要斩草除根的态势,他必死无疑。
“如果……”解沉秋心乱如麻,一时不慎便险些示了弱。幸而此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重重推开,须艽冷着脸大步迈进了屋。
“没点规矩。”南王叹息,言语中却并无责备之意,神情中甚至带了笑。
须艽走到解沉秋身侧,拽住他肩上的衣物便示意他起身,随即重重挥袖拂去棋盘上所有的棋子。
玉石制成的黑白子如瀑布般滚落在精美的毛毯上,发出沉闷且密集的声响。须艽端坐于南王对面的位置,将站起的解沉秋往身后一推,又轻巧地将棋盘扶正,昂首看向自己的父亲。
“这一局,我来陪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