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也曾见过同龄人成婚生子,但须弋鹿自觉还没有到承担责任的年纪。而这般现状的另一面,则是如今的南国朝堂被须艽一手把持、大权独揽,丝毫没有让世子参与其中的打算。
须弋鹿并非全然不知,不过他确实也没多少担忧——只有被爱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亦是他有恃无恐的根源,否则他也不会就这样轻易地将不该有的思慕宣之于口。
毕竟从古至今,为君父所不满的太子往往会失去权位,甚至丧命。
须弋鹿懂得这些道理,却还没有学会将这些前车之鉴适用于自身。而他父王为他考虑的,甚至比他自己要远得多。
但继承人什么的,还是要劝阿父再生个弟弟,阿父不过方才而立之年罢了。到时弟弟由他一手养大,以后自然也不会对他太过提防。须弋鹿盘算着。不过他还是会察言观色的,这句话绝对不能现在就说出口。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圈,不再提继承人的话题,而是旁敲侧击地讲起自己的心上人:“释教新进传入,南国称得上是几无所闻,在洛京却已经颇具几分声势,我有些好奇,便去一探究竟。”
须艽闭目养神,完全不理会他。
“老秃驴们的教义……”须弋鹿卡住了,他哪里关注过什么教义,于是不动声色地替换了内容,“我耐着性子听了三天也未能听出什么花样,倒是那些又说又唱的佛陀故事还有些意思。”
“呵。”
须弋鹿狐疑地瞧了自己父王两眼,他刚才是不是被嘲笑了。但也有可能只是听错了,这马车行进的嘈杂声响实在扰人。
“第三天讲经会结束后我本来想去找那白马寺的主持,就是主事的那个和尚,要他们记了故事的原册看看,结果发现主持正在待客……我本来打算直接走的!”
说到这里须弋鹿声音明显变大,须艽不看也知道他心虚了。想必这位宾客,就是他这傻儿子的心上人。然而与释家左道交往甚密,能是什么正人君子。他真不该在连日赴宴无暇分/身时应了须弋鹿的要求,放他出去自寻乐趣。
不过,遇人不淑便当是个教训。
须艽并不认为须弋鹿的这段感情能够长久,尽管须弋鹿自己似乎充满信心。他年少时也和他的傻儿子一样天真,这种事只有亲自触过壁、受过伤才会知道痛。
“但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位客人恰好推开窗子。他居然有与我相似的眼睛!也是蓝色的!”须弋鹿话语中有着极力压抑、却仍旧盎然的兴奋,那是异类第一次得到了同伴的喜悦。
与之相对,须艽在听到“蓝色”的那一刻便睁开双目,眼神顿时冷得彻底。
“他叫什么。”须艽听见自己打断须弋鹿的讲述,沉声问道。
须弋鹿停止了自己的滔滔不绝,却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若有所感地回头看他,不安地呼唤:“……阿父?”
“你喜欢的那个人,叫什么。”
“解黎。”须弋鹿虽然有些疑惑为何突然这样问,但还是立刻作了回答。
须艽脸上出现了奇异的笑容,情绪波动从来都不激烈的他此时有种……须弋鹿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危险感。仿佛花开得极盛,馥郁到透出腐败的气息。
涉世未深的少年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告诉我,西国王姓为何。”须艽用手抚摸须弋鹿的面庞,带有薄茧的指尖力道一轻一重。轻者如风拂过,重者亦无痛楚,只是往往落于眼角。
除此之外还有些微的瘙痒感不断移动,须弋鹿忍耐半晌终于抬手从颈部擦过。是血。他意识到方才流溢的暗红液体并非全是酒水,直到现在他父王手中的伤口还在流血。
须弋鹿一时顾不上浓重的危机感,急切地取出布巾,想要拉过须艽的手掌为他包扎,却在下一刻被须艽用空闲的左手扼住脖子按在车厢壁上。
“阿父!”他讶异而受伤地唤道,但并未有所反抗。
“回答我的问题。”
“解黎说他是西国的世子,但很快就不会是了,他答应与我来南国。”须弋鹿迅速地解释,几乎快要哭出来,“阿父你到底怎么了?”
手心中的血被故意在须弋鹿半张脸上抹出数道痕迹,须艽看着儿子温柔地笑:“怎么了?”
“他随口敷衍你几句,你就这般轻易相信了。”
他松开全部的桎梏,又抽出须弋鹿手中的布巾,单手娴熟地为自己包扎,完成后才重新看向明显受到惊吓的少年:“即使解决了南国后继无人之事,我也不会同意你与他在一起。”
“如果你定要与他在一起,我便先亲手了断你。”须艽慢条斯理地重新端正了自己的仪态,“你知道的,小鹿,我从不对你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