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意顶了顶膝盖,低头看,两个抽屉并排而立,她没有打探周津澈隐私的意思,因此没有冒犯地拉开。
她靠着硬邦邦的单人椅,受了伤的左手搭在一旁。
视线左侧是一尊透明玻璃圆瓶,养着几支还算不错的长梗花。
“冷冰冰的。”
舒意屈指弹了下青翠叶片,用一些慵懒的语气词喃喃:“下次给你带点别的。把你给money的小雕塑带来,指望你发大财呢周医生。”
她站起身,手背在身后,漫不经心地走了两步,就走到了头。
眼前是一面做了三层玻璃面的书柜,舒意对他医学书籍不感兴趣,只一眼就收了视线。
吃饱后血糖上涌困意难挡,她重新走回那张小小的行军床,躺上去,非得屈起小腿才避免长时间悬空。
不知道他平时怎么午休的?
190大高个儿呢,这样睡岂不是很难受?
她把周津澈给他的外套铺在腰间,抬手松了长发,皮圈松松地在手腕绕了两圈,用小臂当枕头躺下。
舒意闭上眼睛,意识和精神进入深海。
说意外也不意外,她在充满周津澈个人气息的地方,梦见了宁城一中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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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天和以往的每一个夏天没有任何区别。
宁城的六七月酷暑烈烈,大中午走一遭。像从水池里湿淋淋地捞起来。
舒意又一次因为轰动全校的表白被喊进教导主任的办公室。
教导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秃头,虽然秃,但是人长得很喜庆,耳垂尤其厚,笑着骂人时像尊格外喜庆的弥勒佛。
办公室没有空调,两面推拉窗大大方方地敞开,滤过纱窗的风仿佛经过火山,热得舒意眼冒金星。
她本来就是受害者,又不是她故意要那些人和她告白,她也很委屈好不好?
听她这么说,弥勒佛“嘿”地一声笑了:“你还有理了?”
弥勒佛好像不怕热也不怕晒,舒意头晕脑胀,喊了声“阿弥陀佛”。
教导主任光秃秃的脑门上冒出一排硕大鲜红的问号,舒意用手往校服领口扇风,像一朵快要晒化了的花,恹恹道:“老师,我真的没有早恋,当学生要有当学生的自觉,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考上好大学为学校争气然后投身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建设当一名合格的牛马……”
她气若游丝,只觉得自己成了一条搁浅在烧烤架的鱼,下一秒就要红温了。
教导主任当然不是是非不明,要训她,可是她有什么错?
她年纪小,但长开了,眉是眉,眼是眼。
一样的大光明高马尾,一样的蓝白相间长袖长裤校服,偶尔还架一副笨重丑陋的黑框眼镜,生生遮住那双眼型上翘的小狐狸眼。
平心而论,蔚舒意同学没有持靓行凶,论校规校纪,没几个人比她更周到。
再加上几次大考能稳定在前三的成绩教导主任就是把一张光秃秃的脑门想到重新长草,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罚她什么?
舒意没有错,她从来不招惹那帮不学无术的混小子,但他们的父母就是要说舒意“勾引”他们的宝贝耀祖。
……夭寿呐,大清早就亡了,年级前三为什么要勾引吊车尾,这根本是不符合逻辑的事情。
弥勒佛教物理,思来想去,就罚舒意做三张模拟卷。
舒意扁扁嘴,可怜兮兮地哀求:“老师,可以开空调吗?我怕我还没写完就要昏迷了。”
弥勒佛心里正盘算要给那帮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写三十张试卷还是五十张试卷时,忽然听见有人喊了声老师。
舒意咬着笔杆,循声看过去。
他站在门口,逆着光,白色热浪一蓬一蓬地打进来,她光洁白皙的饱满额头又冒了细汗。
舒意眨了眨眼,她现在被热得神魂天外,没太看得清来人长相。
直觉应该是个非常好看的同学,眉骨深而鼻梁高挺,穿得是高三部的校服,规矩系到最后一颗纽扣的领口,恰到好处地抵住了少年微微凸起的喉结。
舒意意兴阑珊地瞥开眼,她单手撑了下额角,掌心满是湿润的汗。
“老师……”
他的声音很好听,但再好听舒意也听不进。
弥勒佛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点头,说了声好吧:“津澈,你大概看一下她。这孩子成绩好,写得差不多就让她过。”
少年把老师送到门口,侧着身,目光在她奋笔疾书的背影里停了两秒。
“试卷放着,你回去吧。”他声线冷淡:“我替你和老师说。”
舒意微愣,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她扣上笔帽,双手撑着书桌起身,可一回头,正门侧门哪还有人影?
奇怪。
她咕哝了声,站在原地张望了会儿,发现确实没有人,脚步轻快地回了拥有两台空调的教室。
“下次再说谢谢吧。”舒意在一片明晃炙热的阳光中想,“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呢……”
少女乌黑水亮的马尾一甩一甩,少年从墙角走出来,他原地站了片刻,抬起手遮住体感至少在四十度左右的热浪。
他回到教室,一张张地收好了她写过的试卷。
少女字迹娟秀,看得出有书法功底。
但心情不好,名字班级写得凌乱。
他修长好看的手指轻轻摁住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解题步骤后面跟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