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屿脚步微顿,停在楼下,抬头望了望顶楼。
属于纪家的那两扇窗户,此刻,全都亮着灯。
黄橙橙的光,透过玻璃照出来,流淌在夜色里,莫名有种温暖味道。
纪屿眺望须臾,忍不住低低嗤笑了一声。
卫喜不明所以地侧头看他,“……”
开口前,她突然意识到,纪屿心情好像有点低落。
想问一句“怎么了”,但却又不由自主地退缩了。
在微妙的迟疑中,纪屿已然率先迈开步子,走进楼道。
声控灯伴随脚步声陡然亮起。
见状,卫喜便再次小跑两步,朝着他上楼的背影跟过去。
纪屿人高腿长,自然比卫喜走得快上许多。
在卫喜家楼下半层的平台上,他停下脚步,很抱歉地回过身,对比他慢上一段的卫喜出声道歉:“抱歉,我有点走神,走得太快了。”
从上楼开始,全程,他都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自然,也就忘了背后还跟着一个女生,应该迁就一点人家的速度。
听他道歉,卫喜瞪大眼睛,连忙摆手,“没事的没事的,也没有很快。”
她往常上下学也是这样步伐匆匆。
这点爬楼速度,连让人呼吸急促的程度都够不到。
纪屿这才颔首,将手中的书还给她。
“新年快乐。再见。”
停顿半秒,倏地,他又想到什么般笑了一声,“这也算是两次新年快乐了吧。”
“……”
卫喜愣住了。
如果说,所有暗恋到最后都不可避免会走向无疾而终,那对方一句只为自己而来的call back,毫无疑问,就给这场盛大的悲剧填上了浓墨重彩的浪漫昳丽色彩。
卫喜记得纪屿说过的所有话,细节到动作语气停顿和标点符号。
譬如上回令她心跳不止的——“如果你想听两次新年快乐的话,可以大年初一上楼来,我再祝一遍。”
今天已经初五。
距离初一早就过去了好几天。
卫喜当然不可能真的上楼去要第二遍新年快乐,但她压根没有想到,纪屿居然也还记得自己随口说过的话,并主动将这个承诺实现。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比纪屿更好的男生吗?
她的小岛。
矗立梦中的小岛。
刹那间,卫喜的耳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她立马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啊、啊,谢谢、谢你,也祝你新年快乐,万事顺利。再、再见。”
短短十几个字,好像费尽了卫喜所有的力气。
她甚至不敢多看纪屿一眼。
生怕自己的心情止不住地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幸好。
幸好纪屿没有多想。
他只是说:“借你吉言。”
再往上跨过几级。
纪屿又一次停下动作,扭头看向站在平台上的卫喜。
“……不过,顺利是不太可能顺利了。我爸妈要离婚了。这几天如果听到楼上有什么动静的话,你们多担待。”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啊……”
卫喜听得瞠目结舌,浑身僵硬,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半晌。
她才讷讷地问了句:“……那该怎么办?”
这会儿,纪屿已经要走了。
他站在更上面的转角,探出头,从扶手往下望着她,“有什么怎么办的?”
卫喜:“……”
纪屿几不可见地抬了下眉,脸上有种事不关己的轻松随意,“明天总会来的,不是吗。”
……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内,发生了太多事。
推开家门时,卫喜依旧是有些浑浑噩噩的状态。
信息量太大。
她还不知道该先把哪种情绪放到最前面。
然而,苗玉却没有给她整理思绪的时间,听到开门声,便飞快地从主卧里走出来。
“小喜回来了。”
说着,她笑吟吟地接过卫喜的书和外套,像是迫不及待要向她宣布一个重大消息,“你纪叔叔马上就要离婚了。”
卫喜:“……”
她愕然抬眸,嘴唇翕动了几下,“……是你做的吗?”
苗玉沉浸在自己的甜蜜中,并不介意她的情绪,只是摇摇头,笑着说:“当然不是。是他主动跟我说的。他们夫妻俩已经没法继续生活了,离婚只是时间问题,和别人没关系。”
自从那天楼上吵架之后,纪文渊应该没有再回过这里。
小区里也有些好事的八卦阿姨在私下猜测,说,这对模范夫妻泰半马上就会离婚。
但,卫喜从纪屿口中听到这件事,和在苗玉这里听到,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她内心固然会因为立场偏向而矛盾不已,观念里却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妈妈是使得别人婚姻家庭破裂的作俑者。
苗玉用这样轻松的语气宣告这件事。
好像坐实了她受益者的身份。
卫喜声音沙哑,“……这就是你说的,会发生的改变吗?”
苗玉点点头,爽快承认,“对。”
顿了顿,抢在卫喜说话前,她又温柔地开口道:“你不是说纪屿是个好人吗?那以后,你做他妹妹,这样不好吗?我也觉得纪屿那孩子……”
顷刻间,卫喜脸上染上羞愤欲死的意味,面皮涨得通红,难以置信地打断苗玉:“妈!你在说什么啊!你怎么能讲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话!”
……
母女间的对话又一次不欢而散。
卫喜径直越过欲言又止的苗玉,回到自己房间,“砰”地一声重重甩上门。
卧室没有开灯,黑漆漆一片。
门里门外都是静悄悄的。
整个世界,像是只剩下了卫喜一个人。
她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什么离婚再婚。
什么哥哥妹妹。
一切都令她觉得痛苦不堪。
……
椅子随着惯性在地上滑动,蓦地,撞上了放在桌边的包装袋。
那里的巧克力豆包装袋受到外力撞击。
继而,互相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在某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卫喜突然想到,纪屿对她说过几次“好巧”。不止今晚。
什么都这么巧。
未尝不是一种缘分。
然而,歌里是怎么唱的呢?
世间最毒的仇恨,是有缘却无分。[注1]
“……”
眼角有温热液体落下。
黑暗中,卫喜将脸埋到双膝之间,无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