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雪雁回楼里的程澈已经快躺废了,趁着日暮黄昏时裴瑾晞出了门,他在床上九曲回转,一个鲤鱼打挺,竟然让他给蹦跶了起来。
他以一副极其滑稽的姿势在屋里僵尸跳,跳了没一会儿乾元绫忽然一刹,他整个人超前栽倒。
就在他快要以脸抢地之前,身后一股力量又将他拉了起来。
刚回来的裴瑾晞扯着乾元绫气笑了,把这小子绑得跟个茧一样都不妨碍他跑。
裴瑾晞:“你到底想干嘛!”
程澈踏着小碎步转过身来,看着裴瑾晞冒火的眼睛,纠结了一番说了实话:“师尊,我背疼,实在躺不住了。”
裴瑾晞:“……”
他松了乾元绫,对着床使了个眼色“上去。”
程澈乖乖躺上了床,双手交叉在腹,四平八稳,一动不动。
裴瑾晞:“躺这么直挺尸呢!翻过去。”
程澈:“哦哦。”
裴瑾晞活动了活动手腕,按上程澈的后背。
程澈哪能由得裴瑾晞服侍他,赶紧起身道:“师尊,你不用……”
裴瑾晞一把给人按进了枕头里,“趴着!”
三下两下程澈不由叹道:“师尊,你这是哪里学的按摩。”
裴瑾晞:“跟你学的。”
程澈嘿嘿笑了两声,“我也是乱按,看书学了一顿,回头还是看你怎么舒服我怎么按。”
裴瑾晞眉梢冷峭,生硬道:“你别跟着九方宸乱看书,以后看什么书前先跟我说声。”
话一说完觉得自己管的太宽,又找补了一句:“我说的是九方宸让你看的书。”
程澈犹豫了一下,小心问:“师尊,你还是觉得九方师兄不靠谱吗?”
裴瑾晞没回话,说实话他心里是认可九方宸的能力的。这人聪明,实力强劲,擅长为人处世又不油头滑脑,小时候虽几分轻狂调皮也不到让人厌恶的份上,他对九方宸的敌意都来自于他弟弟那不可理喻的情愫。
本来他仗着自己是裴瑾疏兄长可以对这份感情指指点点,可在裴瑾疏最为危险之际是九方宸不计生死相救,又在妖界保护了裴瑾疏八年。现下他没道理再说九方宸什么不好,况且……他自己现在都没好到哪儿去。
程澈:“可是我总觉得当初师尊你和师兄在一起,远不需吃和我在一起的这些苦。”
裴瑾晞一想自己刚到魔界狼狈至极的时刻那一眼看见的是九方宸,直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裴瑾晞:“那我当场自杀。”
程澈:“……”
看来是和自己在一起好一点的样子……
程澈和九方宸的事最终也就只有这几个人知道,所以在外人看来程澈的行动奇奇怪怪。
他人大部分时间都在英雄冢,可饭菜基本上都是裴瑾晞亲自送,看起来也不是传言中关系不好的样子。
既是这样,程澈和九方宸在九州云崖的日子也好过了起来,没人再来找麻烦。
正好心里压着的秘密没了,两人也放松了下来,这一放松,人在英雄冢就有些开始无聊。
这天听说雷子赫买了几匹西域好马,其中一匹性情刚烈,几天过去无人能驯服。兄弟两人商量了一下,一拍即合,直奔马场而去。
一见那烈马九方宸不由赞叹,果然好马,骨瘦料峭,却峻拔挺直,一身罕见的花雪毛,碧玉四蹄踏步间干脆而有劲,想必极擅奔驰。
看守马场的弟子见程澈走向那花雪马忙说:“师兄,这马性子烈,这么多天我们连马鞍都没给套上。”
九方宸和程澈几乎异口同声:“不用马具。”
来到马前,他俩趁那花雪马不设防之际,抓住马鬃,一跃即上马背。
花雪马立时嘶鸣,前蹄抬起,开始与身上的人对抗。
情势急促,九方宸和程澈都想控制住这花雪马,两人的驭马之术立现分歧,程澈怀柔,顺从马意而行;九方宸强压,势要将马彻底压服。
几番交错竟然把那花雪马给弄蒙了,稀里糊涂就随了身上人的意,抬蹄飞驰起来。
九方宸和程澈内部还没扯明白,马就跑了起来,两人也是一乐,由得那马带着他俩在场内疾驰。忽然那花雪马反应了过来,心头顿时不快,直接就是一个猛甩。
没有马具扶持,两人控马不及,猛地从马身上掉了下来,可还没落地就被人接了个正着,抬眼就见隋膺正惊魂未定地盯瞪着他俩。
“你俩有病啊!我要告诉师尊师伯!”隋膺本是想找两人问中午吃米还是吃饼,一路找到了马场,一眼就看两人“裸奔”骑马,幸亏他觉得不妙赶到了身前,不然程澈那腰脊再摔出个好歹,怕是要麻烦。
“别啊樱樱子,有话好说。”九方宸搂上隋膺地脖子,“我和师弟实在太无聊了嘛,你又不来找我们玩。”
隋膺瞪他一眼,怒道:“我哪有功夫,去无尘界每天一堆事要准备,今天陆世还不在,忙都忙死了你俩还在这儿添乱!”
九方宸双手合十,“我们错了,今天晚上我给你做玫瑰饼。”
“哼!”隋膺一撇嘴,翻了个白眼,摆了半晌姿态后道:“加五,不对,十个芝麻酥饼。”
九方宸:“成交!嗯?不是,我前两天做了那么多,你一点吃不腻啊?”
隋膺:“要你管!”
九方宸:“好好好,不管不管。”
见隋膺只身一人,九方宸想起昨天陆世说今天要和裴瑾晞下山一趟,问两人有没有什么想要的,“陆师兄还没回来吗?昨天他说好了给我们带糖葫芦的。”
隋膺:“你就知道吃,他们今天回来不会早。”
九方宸:“诶?干什么去了?”
隋膺:“问那么多干嘛?饭还吃不吃了?”
九方宸:“去去去,你说去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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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县令朱玉聪回了家,未至门口便见自己大嫂李氏站在门口一脸喜气洋洋,一旁是自己面目含忧的夫人。
见他回来,两人一起迎了上来。
李夫人两手一拍,喜悦道:“二爷,大喜事大喜事啊。”
朱玉聪奇道:“何喜之有?”
李夫人眉飞色舞道:“你不知道,那九州云崖的弘璧仙尊,还有他的大弟子穆王一大早就来咱家,妥妥等了你一上午。咱家看样是要出个仙人啦!”
朱玉聪一愣,“九州云崖?他们在哪儿?”
“在正厅等着呢,走,快回去看看。”
李夫人带着头美滋滋往回赶,朱玉聪那插不上话的夫人终于有机会开口道:“老爷,我怎觉得未必是喜事。九州云崖要找的是朱奕,可却寻上了咱家的门,而且虽然我不太认得那些衣服,可穆王身上穿的是五爪龙服,那衣服寻常事能穿吗?”
朱玉聪闻言心中一沉,自己夫人文化不算太多,可向来察言观色细致。再说自己这侄子十分不省心,他哥哥去世的早,大嫂子对这侄儿一直过分溺爱,好不容易才考取了童生,之后乡试几次不中,可吃喝嫖赌一样不落,自己这个做叔叔的还常被人上门告状要债。
他曾也尝试管教,每每准备严厉责罚,他那嫂子就哭天喊地,说自己命苦,又要撞墙又要上吊,他只能高举轻放,最后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他这大嫂也看不透,总觉得朱奕是人中龙凤,不过大器晚成。这九州云崖找上来,她想的先是儿子有得道成仙的本事。
朱玉聪心头沉沉,来者恐不善,他硬着头皮举着笑脸进了厅堂。
裴瑾晞正喝了口茶,见朱玉聪进来也没有起身,静静坐在那里,如雪峰之巅的一株雪莲,孤高而尊贵,俨然不可侵犯。
他穿了一袭雪白锦袍,几十种金线渐进交织成逼真的祥云滚边,仿佛携了一练朝云在袍。一头乌发一丝不苟束在银冠中,银冠做山河形,点缀琥珀与碧玺。
身为九州云崖脚下的父母官,朱玉聪曾与裴瑾晞见过几次,都不见他这般仪容郑重。
那跟来的穆王更不用说了,他夫人猜测的没错,身上是公服。
都知道穆王极不愿提自己的皇家身份,可如今竟穿着官服来了……
朱玉聪的头上冒出冷汗,赔着笑问:“二位仙尊,今日来此有何吩咐啊?”
一旁的李夫人还在暗自欣喜,一脸期待地看着两人。
裴瑾晞不言,陆世先开了口,他表情平和:“前些日子,我那流落异界的师弟回九州云崖,途中恰好搭了朱奕公子的船,深得照拂。”
“哎呦,那都是应该的事,仙尊别客气,我奕儿从小热情!”李夫人眉开眼笑。
朱玉聪斜了大嫂一眼,心道蠢货,这穆王的话明摆着没说完。
果然陆世唇角一提,声音也扬了起来:“是啊,朱公子热情的让我师弟实难招架,还没靠岸就跳海自己游了回去呢。”
李夫人的笑模样尬住了,一副极其滑稽的表情僵在她的脸上。
朱玉聪咽了口唾沫,问:“这是……为何啊?”
“我那弟子,样貌上佳。”裴瑾晞终于说了话,说自己弟子的好处毫不客气。
那明明是句没头没尾的话,朱玉聪一听却当即手脚发麻。
他是个聪明人,自己那侄儿眠花卧柳男女不拒,想必是猪油糊了眼冲撞到弘璧仙尊弟子的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