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雷子赫赶来时只见自己家那已经很多年流汗流血不流泪的宝贝祖宗扒拉在一人身上,哭得抽抽搭搭。
那人拍着他的背调笑道:“你今年多大了?都二十三了,丢不丢人呀?”
那声音听着极为耳熟,雷子赫凑上前,待看清了那人后,咔嚓一下落了下巴。
不多时,门口守着的弟子又被一声震天哭嚎吓了一跳。
这好像……是宗主啊!
我天哪,九州云崖这是出什么事了?
裴瑾疏归来的消息即刻席卷了九州云崖。
当然,当初一同消失的其余三人也被提起,裴瑾疏打哈哈挡了过去。
他回来后也没闲着,除了了解一些人界的情势,也很快着手处理九州云崖的公务,一切都那么自然,就几天功夫就让人觉得他从未离开一样。
“清许,无尘界马上又要降世了,本来说让隋膺和陆世带着弟子们去的,这下你回来了,你看要不要跟着去?”
隋膺闻言,偷偷扯着裴瑾疏的袖子拽了拽,面上是一副“师尊你决定”的表情,一双眼里却是藏不住的期待。
心里一软,裴瑾疏不由自主就答应了:“去。”
在隋膺掩饰不住的高兴中,裴瑾疏看见了一旁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的陆世。
裴瑾疏忽然就想起了他回来的那天,他只见了九州云崖的几位旧识仙尊,却也应酬寒暄到半宿。等他回到在水星河轩时见一个人坐在门口,似乎等了许久。
“陆世?”
清俊的男子抬起头来,看着他笑着站了起来。
“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陆世唇边的笑容一滞,继而低声道:“师叔,我师尊到底怎么样了?”
这么多年了,依然是那个懂事体贴的陆世,今天一天,当然有人追问了裴瑾晞程澈和九方宸的下落,可都被他挡了过去。陆世见他有意回避,在一旁只字未提,匆忙中与他的几句话也只问候他是否安好。
然而终究抵不过心中煎熬,陆世知道裴瑾疏不欲说他就不该追问,可还是忍不住来在水星河轩门口等人。
裴瑾疏也曾问过九方宸,裴瑾晞和程澈怎么办,九方宸的回答是回人界再想办法。
从异界捞人并非易事,需得从长计议,极有可能需要其他门派的帮助。
裴瑾疏在回来时也思量了一番,龙首山现堕神元神的事件诡异,这八年他对人界的状况也不清晰,与其把其他三人的下落弄的人尽皆知,不如先仔细了解人界的情势,等九方宸回来再做打算。
所以裴瑾疏未敢轻言,即使陆世满眼恳求,他也只能用安抚性的话语劝慰。
所幸陆世乖巧,见他不肯说也没有纠缠,忍下情绪就要告辞离开。
裴瑾疏心下不忍,有些纠结要不要干脆告诉陆世。
“师叔,你若为难就不要说了。”似是看出了裴瑾疏的挣扎,陆世轻轻吸了下鼻子,“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更担心师尊了,你不说是为他好。”
懂事的让人心疼,这要是换了隋膺和九方宸,一个肯定是打破砂锅问到底,撞破南墙不回头,另一个倒是不会穷追不舍,但肯定能使出万般手段挖出答案。
裴瑾疏的眼神从陆世身上收回来,看向雷子赫说:“予安记在我名下,一并去。”
雷子赫:“当然没问题。”
陆世抬起头冲裴瑾疏笑笑:“谢师叔。”
就在这时,清冷的声音响起:“为什么要记在你名下。”
那质问的声音在欢乐的氛围中十分突兀,众人循声朝门口望去,见门口的人白衣如雪,长身玉立,只是那张俊美的脸上是不满的表情。
“哥!”
“师尊!”
“师叔!”
“清源!”
那天,九州云崖的惊叫声和哭喊此起彼伏。
直到隋膺一声大喝:“这是个啥!”
众人才看见裴瑾晞胳膊底下冒出一颗毛绒绒的大脑袋。
裴瑾晞:“它是筷子。”
筷子:“汪唔!”
隋膺:“可它是个狗啊!”
裴瑾晞:“它叫筷子!你脑子不能多转两下?”
隋膺缩回裴瑾疏身后,好凶,师伯还是那个师伯。
裴瑾疏看看躲在自己身后的隋膺,又看看一脸嫌弃地给陆世抹去眼泪的裴瑾晞,心想:真好啊,好像什么都没变一样,只差九方宸和程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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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沙雪雁回楼上,裴瑾晞提了壶冷酒坐在楼顶。他的广袖外衫脱在一旁,里衣的袖子撸了上去,露出线条优美的手臂。
筷子在他身边讨好地蹭他的手,企图引起他的回应。
刚回来第一天啊,谷薇的药园子就被拱了。
虽然谷薇嘴上说着“没事没事”,可谁都能看出来她心疼的眼泪直在眼眶打转。
于是裴瑾晞带着陆世干了一天才把药园子给拯救回来,他本想揍上一顿这个毛绒小畜生,可看它垂头丧气瑟缩在一边又心软了。
在魔界的时候这都算不上什么错处,明明自己把它带到人界,还要改了它的习性压抑它的快乐。
而且这世上除了自己再没有一个它熟悉的人了。
裴瑾晞拍了拍衣摆上的泥,终于抬起手摸了摸筷子的脑袋,“你以后可要长点记性,在这里闯了祸,可没人替你瞒着了。”
说着裴瑾晞手下一滞,想起了那个每次都偷偷把糟蹋倒的栅栏重新建起来的人。
一双手臂从肩后伸出揽上自己。
裴瑾晞声音冷淡:“干嘛?”
背后的声音倒是热切:“想你。”
裴瑾晞转头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沉了口气道:“都多大的人了。”
“大了就不能抱我哥了?”裴瑾疏说的理所应当,一手撑着瓦片把一双长腿伸展过来,在裴瑾晞身边坐下。
“我今天都没单独和你说上话,上午吵吵嚷嚷的,下午你又整在那儿整药园,我刚去过谷薇那里,她说你回来了,”
筷子好奇地绕来绕去打量两人,直到被裴瑾晞推了一把大脑袋,“别转了眼都晕了。”
它这才蹭了蹭裴瑾晞,乖乖趴到了两人后面当靠枕。
“真听话啊。”裴瑾疏找了个舒服的角度,不由称赞。
两人看了会儿繁星满布的夜空,裴瑾疏开口道:“龙首山我冲向妖界裂隙的时候,真的以为那是看你的最后一眼了。”
“你从小到大都那么悲观。”裴瑾晞先批评了一句,又阴阳了一句,“你那心肝宝贝呢?”
“还在妖界,三个月后才能回来。”
裴瑾疏把这些年的事情和裴瑾晞说了说,明明想说个大概,可事情一件件摞起来竟是说到了后半夜。
“哼,还算他有良心。”听完后裴瑾晞难得给了九方宸一句表扬。
“哥,你呢?九方宸跟我说你站不起来了,有过这回事吗?还有程澈为什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白瓷酒壶轻轻在腿上一碰,裴瑾晞说:“现在能站起来不就行了。”
见他不肯细说其中苦难,裴瑾疏也不再追问,但还是又问了一遍他躲避的问题,“你和程澈是怎么了?”
裴瑾晞仰头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烈酒过喉,火辣辣的疼。继而他自嘲地笑了一声道:“程澈伺候了我八年,无微不至,毫无怨言。后来他也累了,就离开我了。”
裴瑾疏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裴瑾晞的苦涩他几乎能感同身受,如果是九方宸离开自己……仅仅是这么一想,心都无端痛了起来。可他无法指摘程澈,他们兄弟两人能够再次相见,他没有资格对照顾了裴瑾晞八年的人指责什么。
“哥,常言久病床前无孝子,算起来你俩不过一年师徒情分,他愿为你不顾生死闯空间裂隙,又在异界照顾你这些年,绝不能说是个没有良心的人。”
“我知道。”裴瑾晞打断了裴瑾疏的话。这么多年,没有人比他更知道程澈的付出,那些他人无法想象几极致细心,极致体贴,极致温柔,程澈都做到了,桩桩件件说起来,定然闻者惊叹。
裴瑾疏:“那他……人呢?”
裴瑾晞转着手中的酒瓶,道:“他觉得留在魔界比在人界更有成就感更有尊严,不愿回来。”
裴瑾疏皱起眉头,心道程澈怎会走了这弯路子?
“他一时头脑发热可能没考虑清楚后果,你有劝劝他吗?”
晚风扬起裴瑾晞的几缕碎发,他仰起头,眸中映着天上的星子,一闪一闪。“我……求过他了,他不肯和我走。”
裴瑾疏脑袋嗡得一声,看着裴瑾晞的侧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求?
他的哥哥,裴瑾晞求人?
要知当初双亲战死,裴氏倾覆时裴瑾晞都没求过人啊。
纵然知道千不该万不该,他心里还是无端对程澈有了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