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泽盯着天花板,没什么表情:“我和你......了之后,我发现我是真的喜欢男人的,就找父母摊牌了......”
剧本外,笑声渐渐消失了,屋里静了下来,只有楼欢的声音回荡着。
楼欢的台词一直很好,一听就是学院派练出来的,吐字清晰,气息稳健。若是站在礼堂的舞台上,他不用麦克风声音也能传到后几排去。什么样的情绪该用什么样的声线,重音落在哪个字上,要在哪里停顿,他都心里有谱,剧本上也标注得满满当当。
他的声音分明在颤抖,话语间也断断续续的,像是强行压抑着情绪。可他就是能把话清楚地送到你的耳边,连着那些压不住的哽咽一起,带着你的心一起发颤。
楚群的台词风格和楼欢不同。出道日久,他更喜欢将自己的个人特质多带出来一些,把自己代入进角色里,让角色的话从他的口中自然地流出来,尾音上不可避免地带上一点不那么板正的发音。他这个习惯被夸过,更被骂过,他却我行我素。
但他这种台词风格放在《梅雨》这部戏里,倒恰好合了蒋逸飞的人物特点:他就是会在陶泽诉说家中听闻他的性取向后反应是如何激烈时撇撇嘴,带着野性的不羁扬高了声音说:“有什么好怕的嘛,你长得那么高高大大,还怕打不过你爸啊。”
“我爸死了,脑溢血,在我离开家的一年后。他以前没这病的,妈说,他是被我气的。”
屋里更安静了,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只有隔壁屋子道具组在乒乒乓乓地砸着钉子。
“我不敢回家,也不敢回学校。我没脸回去了。”
几秒后,楚群的声音响起:“你找工作的事,我帮你。”
楼欢的声音并未像大家所期待地那样响起。
主创们有些困惑地看向楼欢,只见他低头看着剧本,手指卷着一页纸的边角,卷起又松开,这页纸被他折腾得皱皱巴巴的。
“楼欢老师?”副导演提醒道,“到你了。”
按照剧本,陶泽和蒋逸飞还该有几句简短的对白。以陶泽腼腆老实的性格,他该先犹豫地和蒋逸飞确认:“会不会太麻烦你了?”等蒋逸飞否认后,再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蒋逸飞当然不会正面回答,只会不老实地把手往陶泽的身上伸,这场戏就在陶泽痒痒肉被挠的笑着推搡中结束了。
楼欢依旧沉默。
“楼欢?”刘静平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有些犹豫地开口说:“我只是觉得,这个时候我......陶泽不想说话。”
刘静平拿起笔:“说说看。”
“陶泽一直觉得自己犯了大错,父亲的死,还有过去这几年,他的堕落本身就是一种错。这么多年里也没有人和他交心地说话,别人都鄙夷他,他也看不起自己。”楼欢越说越流畅,“所以我觉得,他应该不想说话,甚至已经在后悔自己说得太多了。因为他会认为既然自己一直在犯错,那他说出的话就很容易是错的,也就根本不敢去说。”
“而且他是想求救的,所以就更不会去问蒋逸飞为什么要帮他这种话——他会害怕被他一问之后,蒋逸飞真的觉得帮他是一件没什么必要的事情。”
“还有就是......”楼欢顿了顿,笑了一声,“我刚才就是觉得不想说话。说太多了,嘴都干了。”他顿了顿:“要是来杯冰可乐就好了。”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屋里的气氛松弛下来。
楚群转头去看楼欢,楼欢察觉到他的注视,也扭头看他——楼欢的身上大概还寄放着陶泽的灵魂,楚群觉得他的眼神复杂难明,像是想把他关在外面般疏离,又像是在乞求他留下。
……他好像见过这个眼神。
“就按楼欢说的改。”刘静平大笔一挥。
楼欢转开了视线,把楚群心头掠过的一点模糊的影子一起带走了。
“行,那上午就这样。”刘静平说,“放饭。”
楼欢第一个跳了起来,脸上一点刚才忧郁的神情都看不到了,满面春风,拉着楚群就往外面走。
这一下,楚群心里的那个影子彻底没了踪迹,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