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早月。”

回答完自己的名字，她便不再开口，直直地看着神座出流，等他率先开口。

“为何要站在地上？”

照理来说，人鱼在陆地上露出双腿，是为了掩饰身份。

当身份败露，也就没了掩饰的理由。

四年前的七海千秋便是如此，在被捕获后，她再也没有化出过人腿，哪怕被逼到绝境，都一直以半人半鱼的样子示人。

织田早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腿，答道：“若是你和某些人一样，活了上千年，说不定也可以拥有把人腿化为鱼尾的能力。”

神座出流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毛，他听出了她话里的嘲讽之意。

只是，她在嘲讽谁？

“神座大人，你似乎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

她勾唇一笑，嘴角的弧度让神座出流想到了某位性格古怪的巫女。

“今日太晚了，改日再来找你。”

说完，神座出流转身欲走，却被一只冰凉的手一把拉住：“下次来的时候，可以给我带点草饼吗？”

（3）

在二人对视的那一刻，神座出流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回到自己的屋子了。

也许人鱼的眼睛真的可以蛊惑人心吧。

突然，窗外传来了悦耳的歌声。

神座出流知道那是织田早月在唱歌，也知道人鱼的歌声有着不输于祭司的魔力，随着曲调的变化，听众的反应也是千变万化。

比如他现在听到的歌声，可以让人回忆起一些过去的事。

神座出流站在窗台边上听了一会儿，从盒子里拿出一块草饼放进嘴里。慢慢坐到椅子上，闭上眼睛，等着歌声将他引到前尘往事之中。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彼时，年少的他还没展现出自己的能力，只是性子较为孤高，不爱与人说话。家人担心他太过孤僻，便安排他和日向创去了只有贵族才能去的学堂。

在那里，他结识了不少年纪相仿的人，比如公主索尼娅、九头龙的少主九头龙冬彦和他的贴身侍卫边谷山佩子、富豪之子狛枝凪斗等等，还有其中最为神秘的女孩子——七海千秋。

之所以她很神秘，是因为比起别人辉煌的家世，她就像是个凭空冒出来的人一样。

至少神座出流和日向创都没听过京城里有名为“七海”的家族。

但这并不妨碍那个羞怯的女孩子融入他们这个集体。

说来奇怪，在七海千秋带着他们玩了几把她擅长的小游戏后，本来只是点头之交的他们，统统变得熟络了起来。大家一起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一起做着以前不敢做的事，比如偷吃神社里的贡品，靠着狛枝凪斗的好运，给所有人都领了张大吉的签子。

就连不喜与人交往的神座出流，在她的带动下，也加入其中。只不过通常是别人在玩，他在一旁看着，说声无聊罢了。

他们这帮人就这样每天嘻嘻哈哈的，一同度过了好几年。

大家最后聚在一起的一年里，神座出流因为推演能力的展现，已经是被钦定的祭司候选人了。

他那天是为了和众人告别，准备前往全国最为神秘的祭司殿，接受相关的仪式。未成想，同天里，七海千秋因为没算好回大海的时间，在最后走的兄弟俩面前，不小心露出了自己的真身。

送七海千秋回大海后，日向创拉着他，站在大海边上，问有关于七海的未来。

“那个传说可是我亲自跟你讲的，别说你不知道啊。”

当时的神座出流还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他虽然有在掩藏自己的情绪，但始终瞒不过异卵同胞的哥哥。

“你会在三年后死去。”

“她也会死，对吗？”

神座出流没回答，只是转身看向了大海，捏紧的拳头透露出了他的心思。

良久，他的傻哥哥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草饼——兄弟俩最爱的食物，然后一把塞进他的嘴里：“难怪你一直不肯告诉我，有关我的未来。”

“三年后见，出流。”

（4）

两日后的一个清晨，神座出流按照约定，拿了盒刚出炉的草饼，去了趟后院。

看到他的时候，织田早月正跪坐在草坪上，模样娴静，看上去似乎是在做什么祷告一样。和前天的白裙相比，她今日穿了身宝蓝色的云纹纱裙，一头长发简单地挽了个发髻，上面簪了根桃花式样的步摇。

神座出流闻出她身上那股独属于皇家的香料味，一下子就了然了那身行头的来历。

“你去见过索尼娅了？”他问道。

“早上好，神座大人，”织田早月站起身来，向他行着人类的礼：“是那位公主主动来找我的。”

“这是你要的东西。”

织田早月接过装着草饼的盒子，正欲道谢，瞥见神座出流淡漠的神情，她心思一动，改口道：“神座大人想问什么，直接问便是。”

“你以前上过岸，对吗？”

“是。”

“在你上岸的时候，有遇见过什么人吗？”

“您要找什么人吗？”

神座出流心里一惊，他没有想到仅仅几句话的功夫，织田早月就猜到了他的真实意图。不过，这样也好，大家都是聪明人的话，说起话来就方便多了。

他走到她面前，无比自然地从她打开的盒子里拿出一块草饼，问道：“你见过江之岛盾子吗？”说完，将草饼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看着他的举动，织田早月眼皮一跳，不悦道：“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只需要告诉我和她有关的事情，别的不要多问。”

织田早月冷哼一声，转过身不去看神座出流，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要不是知道对方真实年龄，单凭这疑似耍小性子的举动，神座出流真的会把她错当成二十岁的年轻少女。

不过，活了一千多年的人鱼小姐居然会因为这种事情和他怄气啊。

神座出流莫名感到有点好玩，说：“你听说过这个女人？”

也不等对方回答，他自问自答道：“江之岛盾子是开国以来最强大的巫女，性格反复无常，有传闻她是世上第一个吃人鱼肉，获得长生的人。因为近乎永生的状态，以至于让她逐渐对‘活着’这件事感到无聊，策划了无数起被她称作‘史上最大最恶的绝望’的杀戮事件。”

“她为什么会感到无聊？就因为永生？”

“巫女和祭司一样，我们都可以推演未来，只不过她看到的是预定调和的未来，而我看到的是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罢了。”

织田早月沉思了一下，没由来的问他：“你的能力有限制吗？”

神座出流一愣，他的能力能看到很多人、很多事，可偏偏看不了几个人的未来，比如他自己，比如那个神秘的富豪之子狛枝凪斗，还有在世上的两条人鱼。

就仿佛有一团迷雾笼罩在他们身上一样，他只能从这些迷雾中窥探一二，然后去猜未来的发展。

神座出流之所以会把织田早月带到自己的身边，就是为了观察自己猜测的未来是否准确。

当然，那则推演中，所谓的“紧密联系”也是个很重要的原因。

“回答你的问题前，你不妨先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见过江之岛盾子？”

“见过，不过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织田早月没好气道。

神座出流没在意她的语气，心情很好般地走上前，替她把步摇扶扶正：“她与你说了什么？”

“能让人长生不老的究竟是人鱼的眼泪，还是人鱼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