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米油浮在粥面,熬得软烂的粳米入口即化。
至于下粥的小菜,也是精致而丰富的。
爽口的凉拌蕨菜,软滑鲜香的八宝豆腐,等等,共八道小菜,唯一味道稍重的,是姜醋酿鹑鸟蛋,酸辣鲜香,别有风味。
某人没来之前,独孤漠觉得这晚膳还成,但这锅子一上来,霸道的香气,叫他鼻子都通畅了。
看到那边的女娃大快朵颐。
独孤漠顿时觉得这餐吃得也是没滋没味。
他都想着要不要开了这口子,叫她自己在屋里用膳。
但转念一想,他要敢一刻不看着,这贪吃的小娘子,说不得就能一整天在屋里不断地吃,把府上的膳房都吃空。
漱口洁面擦手,独孤漠看着人还在吃,照着往常的食量,这约莫着才刚开始。
他喝了口茶,跟聊家常似的,“你当街把人打了?”
“那人还砸坏了街市的墙。”
也没听暗卫说对方有私下练武,除了饭量大些……
独孤漠上下打量着稚童,这瘦胳膊瘦腿的,难道真就天生神力?吃饱喝足就能涨力气?
独孤漠摩挲着杯壁,思索了片刻。
“你这年纪,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往后每旬,我都让膳房给你做点滋补的药膳。”
女童初时长得快,往后,就后继无力了。
据暗卫查到的消息,这二丫在家也是吃不饱的。
成天在山里跑上跑下,也不知道有没有暗伤。
那一身本事,不知是天生神力,还是误打误撞练出来的。
世家都有豢养暗卫的遗俗,可在暗所里从小接受严苛训练的死士,都不见得能一掌将膘肥大汉打飞,更遑论那余力还能把矮墙撞塌。
只能说是天赋异禀。
独孤漠神色复杂,随便来个李家人都有这成色,难道他李家的坟头就尤为特别?
不知老爷爷在那怀疑人生,吃了一锅子的玲珑,还在等下一轮的饭菜上来。
那才是她原本的晚膳。
这滚野鸡,也只是她为了尝尝腌菜的味道特意点的,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专注于干饭的玲珑,压根就没听清什么药膳不药膳的,不过,对于加餐,她向来都是来者不拒的。
“哦,对了,这是腌冬菜!”
玲珑将桌上的陶罐推到老爷爷面前,热情道,“那摊主说是最好吃的,我也觉得好吃,你尝尝。”
惯爱吃独食的饕餮,竟然也懂得敬心了?
独孤漠心里五味杂陈,他看了一眼红纸上四平八稳的正体,有些奇怪,“你认得这几个字?”
玲珑摇头,颇为耿直,“是那摊主说的。就闻着味了,分得出。”
独孤漠一时无言,说到吃的,这女娃倒是干劲十足,念书怎么不见得上心点。
别的不说,这【冬】字总该认识吧。八成又是想着怎么吃,没过脑。
就这般,还说要长居京城,转眼叫人骗了还傻乐。
想到当初被他耍得团团转的莽夫们,回头就能把这傻孩子骗得团团转,说不得还结集写信笑话他。
别说,还真别说。
嘶,独孤漠须髯一抖,背脊发凉。但认都认了,总不能拘着一直不出门。
只能再安排几个伶俐的侍从跟着了,可到底还是得靠她自己。
但这小娘子,能长点心眼吗?她脑子里怕就只有点心。
独孤漠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吃啊。”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开吃,玲珑忍不住催促。
有吃有喝心情就好,玲珑是不理解人类为什么总是苦着脸。
不吃好一点,怎么活下去呢?丛林中可是随时都会发生危险的。
尤其是像老爷爷这样的年纪,玲珑神情严肃,要是遇上什么天灾,都是要被族群丢弃的。
所以,有的吃,就要吃饱饱才行。
“你没吃饱。要吃饱。”
坐姿端正的稚童神色颇为认真,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像是非要看着他吃下才作罢。
独孤漠:……
“阿福,阿福,去膳房催催,云逸的晚膳怎么还没呈上?”
“诶,我来我来,阿郎,我腿脚好使,我去!”
独孤漠还没说完,那门外站着的婢女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就一溜烟地跑了。
连被叫的阿福都没反应过来,“阿郎,这……”
独孤漠挥手,一阵头疼,“便让她去吧。”
真是有怎样的主子,就有怎样的奴婢。
这才几天,这婢子就学了女娃的心直口快。
什么腿脚好使,这不是戳人心窝吗?
“吃吃吃。”这一边,那饕餮又像念经似的,就差用箸敲碗了。
罢,罢,罢!
索性还有备用的碗筷,独孤漠没那闲心争辩什么“七分饱、过时不食”的养生之道,便就顺了那女娃的意,开坛取了一些。
貌不惊人的腌菜,通体透亮,瞧着还算干净,尝着倒是爽口醇厚。
独孤漠忍不住点头赞许,“倒是不错,得是陈年菹水泡的。”
“蒸上一蒸,味道更佳。”
“是吧,我也觉得好。”玲珑正说着,饭菜又上来了。
趁着仆役摆盘的间隙,她倒豆子似的,将摊主那问到的做法说了出来。
她可没忘了要把人类的做饭手艺学到手,记下记下。
“……先做一坛,取老卤水泡,上头的部分容易烂臭,底下的腌菜才最是鲜美,这些……”
轻快的声音,从敞开的门里传了出来。
刚踏进院门的身影一顿。
身披斗篷的少女怔怔地看着里屋的场景。
亲手做出药膳的欣喜,仿佛都在此刻冻结。
半大的少年眉眼飞扬,双眼晶亮,一反印象中的冷傲清高,竟也显得有些讨喜。
素来墨守成规、对她不假辞色的祖父,甚至打破了过时不食的铁律,载笑载言。
独孤雪看着眼前这一切,陌生又茫然,她突然觉得。
他们更像是亲祖孙。
或许,本来如此。
……那我呢?
恍惚间,独孤雪想起了母亲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少女颓然低头。
是男是女,就当真如此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