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的主人在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他,眼中已经恢复一片清明,半晌,她探向他的脉搏。脉象沉伏无力,有垂危之兆。他果然中了蛇毒。可他硬生生坚持到现在才昏厥过去。
看他体内毒素之深,应该是进来时就被蛇咬了,可他不仅没说,还在事后不动声色地提醒了那几人,免得他们害怕。若不是她摸到了他湿润的衣角,或许根本猜不到他的腿一直浸没在水中。
她神色难辨,最终把他的双腿挪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安置好他,她缓缓步入水中,那些被祁渊谟用内力悄悄震晕的毒蛇闻到了浓烈香甜的血味,很快从水底醒来。整团浑水剧烈波动起来,毒蛇们兴奋地涌向水面,朝着它们渴望的猎物,殊不知,究竟谁是谁的猎物尚未分晓。
水中那张尚有几分婴儿肥的脸上划过一丝冷意,无惧无畏地抬起手,向下袭去。血色逐渐在水中蔓延开来,血腥味愈发浓重。
对水牢里后续发生的这一切,脱离意识的祁渊谟已经不知情了。他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这一片陌生的山谷里。
此时的他双腿健步如飞、内力浑厚、武功高强,就连相貌都可以算得上得天独厚,清澈的河水中倒映出他那张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却十分陌生的脸。
又是一个新的马甲,祁渊谟冷静地想。相比其他身份,这具身体简直可以说是完美。
可惜,完美这个词不可能降临在一个炮灰身上——他是个傻子,一个只有四五岁智商的傻子。这是祁渊谟通过搜寻脑海里残留的、模糊且不多的记忆后得出的结论。说是四五岁智商其实算是高估他了,他甚至没有真是这个年纪的林尖聪明。
光是这样思考后,祁渊谟就开始脑袋发疼,比剧情警告时还疼一些。一想事情就头疼,看来只能把脑子扔了才行。
好在目前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既然疼都疼了,祁渊谟干脆梳理了一下这具身体的情况。
荣元,刚刚年满十八,歃血谷唯一继承人,父母双亡,现任谷主是和他相依为命的外公。但据祁渊谟所知,他外公早已生了重病,寿元将尽,虽没有刻意瞒着荣元,但以荣元的智商根本看不出。
歃血谷里除了他和外公两人,还有二十余人,个个身强体壮,都是过去曾跟着他外公运镖的镖师。之所以他们如今沦落到要藏在这处隐秘的深山老林里,是因为十多年前为某位达官显贵护送传家之宝的时候,遭到歹人泄密,引来多方人士争抢,最后传家宝下落不明,他们损失惨重,赔了全部身家。更不幸的是,包括那位达官显贵之内的很多人都怀疑他们是监守自盗。
在击退了一波又一波找上门来试探的人后,他们只好一退再退,躲到了这片偏僻的山谷中,一躲就是十余载。
而这片山谷之外,其实还散布着其他大大小小的山寨,均藏在山沟沟里,外人很难找到具体位置。这些山寨各有各的特点,但有一个相似之处,那就是不好惹。不说穷凶极恶,至少也都是手上沾过血的。
只有他们歃血谷,除了名字沾点恶外,几乎没干过什么恶事。所幸他外公从前虽只是个镖头,但在武学上天赋很高,有他外公在,其他山寨不至于吃力不讨好地来招惹歃血谷。但以后就不一定了。
“荣元,你是在等我吗?”
祁渊谟抬起头,只见林间走出来一个白衣公子,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此人嘴角噙着笑,看起来温文尔雅,如果不是瞥到他虎口的厚茧,几乎要以为这是个读书的举子了。
这样的人莫名出现在这里,此情此景,怎么看都像个陷阱。若是细细看去,这人看似柔和的眼底藏着化不开的浓墨,像是时时刻刻在算计着什么。
不过荣元傻傻的,自然是要羊入虎口了。
他认真地盯着眼前的公子,从他的眉眼一路往下一直打量到他的下颌,收回视线后,眨了几下湿润犯困的眼睛,闪过一丝迷惘。
“不是。”他侧过头,高冷地回道,手却下意识藏在身后搓了搓衣角。
其实他是忘记这人是谁了,但他不能让对方发现。外公说过,出门在外,遇到麻烦的事,就少说话。
南宫虞脸上的笑僵硬了一瞬,但他很快调整过来。这是他第三次和荣元见面,第一次见到荣元时他也像现在这般不好接近,但第二次明显改观了很多,他们还约好了下回见面。一定是因为他前几日爽约的缘故,荣元心中不满才又变回这副冷冰冰的模样。
“原来不是在等我。”南宫虞露出沮丧之色。
荣元像小狗一样哼了一声,没有应他。
南宫虞一看有戏,连忙给自己加戏道,“那日并非我故意不来,而是家里长辈出了点事。本想告诉你但又不知道你的住处。说这话并不是替我自己辩解,对不起,没有准时赴约是我的错,只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
“你我一见如故,那日就说好了要做伯牙子期那样的知己,我不想因这事让你我离了心。”
听到这话,还是小朋友的荣元勉为其难转回脑袋重新看向他,这个人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他听到了“对不起”这三个字,应该是在和他道歉吧。
“嗯。”荣元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字,声音很轻,但还是被南宫虞捕捉到了。
南宫虞嘴角的弧度上扬了一分,顺势提出想去荣元家里的念头。
“知道你的住处,这样若是下次我临时有事便可提前告知你。”见荣元迟迟没有回应,知道他性子冷漠的南宫虞暗中捏了捏拳头,以退为进道,“不方便的话也无妨,荣贤弟今日随我回去亦可,我家中人必定欢迎你。”
换做旁人,听到他这番透着些真诚的话,不说原谅,触动肯定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