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除了他还有另一人。
“梁七,你来了。”坐在上座的墨衣男子浓眉星眸,挺鼻薄唇,见他来了便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只见他散漫地靠在上方的太师椅上,老狐狸般的青衫客在他面前完全收敛了气势。
嗯?远远地,凭着资深炮灰的直觉,祁渊谟几乎可以直接认定上座这位气质不凡的男子一定是位重要角色。没准是主角也说不定!
但梁七视角的主角究竟是谁呢?
心中闪过万千思绪的祁渊谟微微低下头,选择静观其变。
“梁七你不是说自己身体不适,怎么还是来了?我刚打算和庄主说,由我带话给你。你腿脚不便,何苦这么来来回回折腾?”青衫客的话把沉浸在脑补中的祁渊谟拉回了现实。
只见他嘴上这么说,却冷冷地看向自己。祁渊谟见过青衫客,所以知道他对其他人的态度大致是怎么样的。哪怕是对林大,青衫客也只是秉持着不放心上的寻常态度。可他对梁七,却有一种蔑视和厌恶。
“身体不好派人来说一声便是。”上座的男子一手支着头,声音温润,却给人说不出的压力。
祁渊谟向前靠近一点,看清了他的样貌,想到弓箭手和三长老的话,明白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四月山庄庄主,也就是他的便宜父亲——梁祐。不对,他可不便宜,金缂暗纹,白玉缠腰,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地方不写着矜贵二字。于是乎,祁渊谟突然抬起头,无比热切地望着梁祐,激动得那张平时苍白的脸都变得白里透红,蠕动着双唇,大喊一声:“父亲!”
话落,本就无声的空气更加凝滞了一瞬 。
当然他不是真疯了。古有认贼作父,今有他认钱作父。
虽说这个所谓的父亲也不是亲生的,但不管。
梁七名义上虽是四月山庄的五长老,实则是庄主梁祐的养子。上一任五长老也就是梁七的亲爹为救梁祐而死。那一年梁祐二十岁,收养了十一岁丧父的梁七,两人仅差九岁。但这并不妨碍两人之间以十分传统又生疏的“父子关系”相处。再加上梁祐平时很忙,这么多年以来,梁七长到了二十岁,他们却连见面都很少,更不用提根本不存在的父子亲情。
梁祐听到他这“饱含深情”的一喊,玉面似的脸有了一丝裂缝。
“你……怎么?”冷静下来的梁祐拧起眉,动了动抵在下颌的手指,倏地想到一种可能后用怀疑的目光扫向他。目光如剑,让人发寒。
“你莫不是早知道庄主有亲生骨肉流落在外?”青衫客替梁祐说出了心声。
“什么?”祁渊谟一直靠在椅背上的上半身猛地向前坐直,看起来又诧异又委屈。
“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流落在外的少主要回来了,”祁渊谟垂目捏紧拳头,看似冷静,一字一句陈述道,“父亲……不,庄主有了亲生骨肉,便不要我了,是吗?”祁渊谟揣摩着阴暗批的戏精人设,演得起劲。
最后一句的声音愣是转了十八个弯。
青衫客被他这副做派惊得起了鸡皮疙瘩,见过做作的没见过这么矫揉造作的。虽说庄主因为被托孤才收养了梁七,但在他看来,两人平时相处得并不多,几乎算不上真的养父子。
梁七平时对庄主也几乎没什么关心,如今却突然谈起父子亲情来,还这般拿乔,简直可笑。
“你……也别多想,梁仇他年纪大了就爱乱说话。”梁祐却轻咳一声,出乎青衫客意料地朝梁七解释,虽然不算安慰,但至少语气没那么生冷,“今日叫你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你还有个弟弟在外头。如今尚未寻回他。”
梁祐年近而立,双亲早亡,早早接手了四月山庄,掌握生杀大权,在众人眼里向来说一不二,众长老和弟子都对他尊敬有余,却从未有人对他这般态度过。
梁祐像是第一次重新认识了他的养子一般。目光穿过梁七瘦弱的身量上移到他秀丽的五官上,他的长相一点都没随他已故的亲爹,约莫更像他病故的母亲。他白皙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清澈透亮的双眸,眼型端正,染绯的眼尾却挑起一个细小的弧度,好不可怜。
“原来是这样,”祁渊谟眨了眨眼睛,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继而看向梁仇,一字一句地强调,“此事还请三长老多费心,免得弟弟在外受苦。”
说着他半垂下略红的眼睛向梁祐说了告退的话,然后默默滑动轮椅往外走,一副心里受了伤的模样。
我靠,梁仇握了握拳头,忍不住想爆粗口,他何曾被一个小子如此揶揄戏耍过。可他察觉到庄主眼里有了让他们离开的意思,便识趣地没同梁七争辩。
“庄主,我定早日寻回少庄主和……夫人。”他敛下郁色,揽起青袖在梁七已经到了门外后立即向梁祐告退。
梁祐点头算是回应。接着侧过身,若有所思地用白玉无瑕的手抚了抚下颌。
退出房间替庄主关上门前,梁仇隐约听到他在里面皱眉低喃了一声——“难道是我平时对他关心少了?”
听到这话梁仇差点踉跄了一下。他关上门,脸色微变。庄主的态度突然变得奇奇怪怪的,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他冷着脸向楼下走去。刚一下楼,却没看到守在门口的梁羿云。
“羿云啊,又麻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一个时辰不到,祁渊谟对他的称呼已经从羿云小兄弟简化成了羿云,偏生梁羿云全部心力都放在他看似无意搭在自己命脉的手上,有苦说不出。
梁仇闻声望去,只见梁羿云低着头任劳任怨地背着五长老从另一侧楼梯走了下来。梁七脸上却无半分不好意思。
“梁仇。”祁渊谟因为抬着头便比梁羿云先一步看到了三长老,十分自然地喊了他一声。
被直呼其名的梁仇眯起眼,看向一声不吭的梁羿云:“你不候在门外,这是在做什么?”
“梁仇你别怪他,我也没想到我那轮椅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个时候坏了。”祁渊谟抬起清瘦的手拍了下梁羿云的肩,如同妲己蛊惑纣王般,“这次多亏了羿云弟弟。”
呸,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他才不是妲己。
他说这话时门外的侍卫正好寻声而来。祁渊谟朝侍卫招了下手,侧头笑咪咪地说道:“接我的人来了,不多麻烦羿云了。”
两人眼看着他被侍卫扶到了轿子上,缓缓离去。
明明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却莫名给人一种他正仰着头洋洋得意的样子。
“怎么回事?”梁仇背起手,脸色难看。他记得梁七平时言行的确放纵了些,但也没有像今日这般肆无忌惮。难不成是彻底疯了?
梁羿云抖了抖身上被梁七那一番操作激起的鸡皮疙瘩,垂眸回道:“轮椅是梁七自己弄坏的。”
“他一从屋里出来,就开始气急败坏地捶打轮椅。他不知道我看到了,只以为我是路过的,就叫我背他下来。”梁羿云说完心里补充上了一句,梁七估计真被今日之事刺激到了。
“我说他怎么疯言疯语的。”梁仇点点头瞬间明白了。梁七在庄主面前装成那样,实际心里早已气得不行。
话说,只有百里犽那蠢货才会信他们先前去灵渊剑派同样是为了找到传言里的灵渊。实则灵渊之行他们是为了故意摆了梁七一道,他们没找到灵渊,梁七那双废腿便没了治好的可能。灵渊能洗经伐髓,确认灵渊不存在才是他们的目的。
梁七一向性情古怪,如今又得知少庄主的存在,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既是如此,我们加快寻找少庄主,省得有人一直妄想不属于他的东西。”梁仇轻笑一声,话里却带着咬牙切齿,显然他被梁七气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