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郗月,见过裴司徒。”郗月进门,关门,抱拳行了军礼。
书房左侧最里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占据整面墙的舆图,须发皆白的裴司徒正站在舆图前,背对着郗月。
裴司徒布满皱纹的手指缓缓划过北境与北夷之间的边境线,又在其上一处点了两下。
“十六年前,老夫从这里把重伤的三郎带了回来。你祖父死在这里,你父亲也死在这里,你和小十一的亲事定在这里。没想到,十六年后,你也守在了这里。”
“能为大康子民驻守边关,是末将的福气。”
裴司徒转过身来,看向郗月:“大康军队不收女子,朝廷亦未曾授过军衔与你。”
郗月心里突然涌上怒意。裴司徒,朝廷三公之一,提到北境,说的第一件事,竟是身为女子的她,不应从军。而不是担忧北境能否守住,如何才能在北夷屠刀下保住北境百姓。
她眸色深深,背脊挺直,语气坚定:
“若朝廷看到北境,重视北境,看顾北境,让百姓丰衣足食,让将士们背后有依,郗月甘愿退下战场。
“可既然让郗月站到了战场上,便是朝廷的无能。”
裴司徒表情温和,摆了摆手,说:
“年轻人,别那么大戾气,伤身,不好。”
郗月:“末将只想知道,朝廷为何要放弃北境?”
裴司徒坐到风炉边,取铫子置于炉上,舀水,开始慢条斯理地煮茶。
他指了指对面的席子,对郗月说:
“坐吧。”
郗月没动。
裴司徒看她一眼,手中的动作没停,“你长得跟你母亲很像,但性子却完全不像她。你太过急躁。这种性子,怕是很让穆将军头疼吧?”
“义父不曾说过。”
“他呀,以前在木行之手下当差的时候,就是老好人,谁也不得罪,谁的坏话都不讲,谁有求于他他都帮,十六年后还这样。”
“所以,你们就欺负义父老实,坑害江北军?”郗月的语气很冲,她为义父,为江北军不值。
她的眼眶微红,勉强压抑住的怒意让她浑身微微颤抖。
裴司徒叹了口气,再次指了指对面的席子,说:“坐下。”
郗月双拳握紧,还是没动。
“坐下!”裴司徒的语气里带上不容置疑。
郗月深呼吸几口,拖着僵直的腿坐到裴司徒对面。
她很清楚,她想要的答案在裴司徒这里,江北军的希望也在裴司徒这里。
除了裴司徒,她目前接触不到朝中其他重臣,即使能接触到,恐怕也都不如曾看着十六年前北境被收复的裴司徒能共情北境,共情江北军。
她暂时只能忍耐。
裴司徒给她倒了一碗茶汤,她顾不上吹凉,一口灌了下去。
裴司徒无奈摇头,啜了口茶,问道:
“你在哪里找到小十一的?”
“红袖阁,密室。”
那天夜里,郗月任由裴十一昏迷在密室里,自己跳窗回家了。
第二日夜里,她再次去红袖阁的时候,发现红袖阁被封,姑娘和客人们一个都没见,外面却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官兵。
当时,她隐约听见过里面传出的呼救声,但她的小心谨慎不允许她冒险进去查看。
绘制舆图的地点不能再在红袖阁的密室,换到文会楼的密室也一样,甚至更好——这几日,文会楼的密室除了自己,就没人进去过。
今日裴司徒让俩丫鬟给她出题,她忽然就想到那个在红袖阁呼救的人,就悄悄去把早已饿晕的裴十一提了出来,扔到裴府门前。
按说那么老些官兵守着红袖阁,不可能没人听到裴十一的呼救,但却没人去救人,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故意的,他们就是想让裴十一死在里面。
裴司徒看着她,笑了笑,又问:
“我去过刑部大牢,小十三在牢里大骂一掌把他拍到城门校尉面前的黑衣人,我问他知不知道那人是谁,他说眼睛看着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还说对方身材娇小似女子……
“是你吧?京中女子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手无缚鸡之力。也只有你了。”
郗月:“……大概,可能,也许,是。”
她突然有些心虚,裴十三进大牢有她的一份功劳,裴十一差点被饿死在红袖阁好像也有她一份功劳。
裴司徒饮下最后一口茶汤,说道:
“你想知道江北军和北境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想给江北军解困,就先替我做三件事。”
“您说。”
只要有一线希望,郗月搭上自己的命也会去完成——与她欲去北夷刺杀北夷大汗时一样。
“第一,让小十三光明正大走出刑部大牢;第二,得到我那三儿媳的认可;这第三嘛……”
郗月紧张地等着裴司徒说第三个条件。
“你完成前两件事之后,再说第三件。”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