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是极限了,是她苦苦哀求主治医生才得到的七天的宽限期。
医院原本说三天,三天再不缴费,就要把妈妈赶出去了。好多病人等着病床用,医院里最缺的就是病床,好像永远都不够似的。
“二十万?!”方翎惊呼出口。
她终于明白了青黎找她想门路的原因了。
二十万,就是她男朋友也不一定会立刻给她二十万,给之前还得犹豫半个小时呢。
青黎要得急,要得多,方翎只能给她想野路子了。
并且,这一看青黎的样子,就知道二十万她是不怎么可能会还得上的,所以不要想她还钱的问题了,只需将借钱给她这个想法趁早pass掉。
大学毕业生越来越不值钱,一个月几千块工资得拿个几年才可能提薪。她现在才上大二,又是农村人,家里靠不上,找工作完全靠自己。咱这学校又不是清华北大,所以青黎要还上二十万,只怕是十年之后喽。
只能走捷径。
还得是那种钱不用还的捷径。
方翎也的确是有门路的,毕竟就像青黎说的那样,她男朋友很有钱,他的朋友圈自然也是有钱人,她跟着男朋友出去,见识多了,晓得一些有钱人有一些特别的嗜好,愿意接受中间人的介绍。
人就是这样嘛,有了钱,就想要花掉。有了很多很多钱,就想要大把大把的花掉。大把花掉的钱,自然是想要买到价值对等的、稀缺的东西那才乐意,那才开心。
方翎也愿意帮青黎一回。
一来,她不觉得青黎是个拜金的女孩儿,一定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需要这么大一笔钱。
她是贫困生,每年都申请了贫困生补助的。
所以方翎对她缺钱的事,一点儿不觉得奇怪。
二来,前面已说过,方翎欠青黎一个人情。正因为这个人情,方翎认定了陆青黎是个纯善的女同学。
方翎觉得,就陆青黎这种闷闷的性子和冷淡的性格,她就没什么心机,她老实。对比起自己那个寝室,六个女生建了七个聊天群,你想想现在的女生,揣了多少心眼子啊。但是这个陆青黎,在自己的印象里,她几乎从不跟谁多亲近一分,多疏离一分。
就因为青黎这种性格,方翎很怀疑,可能陆青黎根本早就已经忘了她对自己曾经布施过一段善意。
那是刚上大学、开学报道后没多久。按照惯例,新生展开了热火朝天的军事训练。
当时军训没几天,有天中午午睡后紧急集合,大家都闷头往楼下跑。
迟到了是要罚做一百个俯卧撑的。
大夏天的,气温跟重庆的火锅一样热辣辣的,谁都不想在骄阳下做俯卧撑,何况是一百个。
方翎也往楼下跑的时候,前后左右的同学挤挤攘攘。她跟在后面只看得见前面攒动的人头,就没注意脚下,然后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五六级的楼梯倒是没多高,可她最后是双腿膝盖着地,膝盖上的软骨重重地磕在冷硬的瓷砖上,登时就把她疼得直掉眼泪。
那时候大伙儿都还不熟,一个寝室的都叫不出名字。好多人看见她摔倒了,可也就只看了一眼,谁都没理会她,都只想着别被教官罚做俯卧撑,自顾自跑下去了。
然后陆青黎也下楼来了,看见她跪在地上掉眼泪,便将她扶起来。
方翎同她也不熟,彼时互相都还不知道是一个学院的。
青黎扶着她,关心地问她有没有事,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方翎不想给这个陌生的女同学添麻烦,就硬撑着说自己没事,让她赶紧去集合。
但是青黎转身下楼梯后抬了下头,就看见她扶着墙壁站得摇摇欲坠,脸痛苦地皱成了一团。二话不说,她跑上来背着她就往医务室送。
方翎忙婉拒她的好意。
“不行,你得去看看医生。要是伤了骨头,耽搁了医治时间,你会成瘸子的。”青黎说。
方翎才不得信这话,哪那么容易成瘸子?
但青黎很强势地将她背在了背上。
从宿舍楼到医务室,那段路程不短,还要爬一段三十米长的斜坡。方翎更加抱歉,数次谢绝青黎要背她去医务室的做法,但她根本不放她下来,她打颤的双腿又踏上一步台阶的时候,轻快地说她是农村的,挑水挑大粪都习惯了,力气大,背个女生算什么。
但是到最后方翎从青黎的背上下来时,发现自己的军训服前襟都被青黎背上浸出的汗水濡湿了一大片。
青黎把她送到医务室后就急急火火地赶去操场了,方翎当时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是哪个院系的,就记住了她一张微黑的脸庞——是军训那几天晒黑的,好多女同学都被晒黑了,是她脸上那种黑。
以及她明亮的双眼和雪白整齐的牙齿。
青黎有一口好牙,整整齐齐,而且很白,她一笑,露齿,就像阳光照进阴影里,世界一下亮堂了。
但是后来方翎发现这个女同学很少笑,她真该多笑笑的,可惜了那么一口编贝。
那时好几个院系的女生都住在同一栋宿舍楼,方翎就并没往两人是同院系同学方面想,只是遗憾未能向人道谢呢,怕是没机会了。
直到军训结束,学校召开开学典礼,陆青黎作为专业第一名招进来的学生,理所当然成了本院系的学生代表发言人,方翎这才认出了她。
此后偶然碰到陆青黎同学,方翎好几次想走过去打招呼,说声感谢,然而那陆青黎同学总是对来人绕道而行,看也不看,即便那时候已经互相知道是同院系的同学了。方翎失笑,想,她可能早就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有的人可能就是这样,做了善事,根本就不觉得是好大的事情,转身就忘。
但是方翎觉得陆青黎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她沉闷的性子才会如此,她不想自己成为被关注的焦点。为什么?因为方翎看出来了,她有些自卑,跟大多数来自于农村的同学那样,她本能地潜意识地流露出自卑。
这个忙,方翎肯定要力所能及地帮。
方翎不打算问青黎为什么需要这么大一笔钱,又为什么要得这么急的原因,她不想窥探青黎的创口受伤程度。
这是毋庸置疑的,青黎一定有一个不得不在短时间内需要很大一笔钱的理由,无需再问。
问了,只是增加她的痛苦。
她不想用卖惨的方式来得到钱,看起来也不需要人家的同情和怜悯,她只想要她切实的帮助。
她既然没有把自己和蒋路之间的事情说出去,那么自然也不想别人来窥探她的隐私。
想了想,方翎问青黎:“你豁得出去吗?”
青黎苦涩地笑了下,说:“我快一无所有了,没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方翎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感觉有种悲哀在心里蔓延。
就好像听到了一首断肠的曲子,真的没法控制不共情。
她狠狠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然后重重地朝着青黎的肩膀捶了一拳头,热着眼眶嗔道:“你真是讨厌,你学习厉害了不起啊,动不动就说这样叫人……很无语的话!”
似乎就是从这一拳头开始,后来两人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转天方翎就给她带来了“好”消息:“好好打扮一下,晚上跟我出去吃饭。”
除了好消息,方翎还体贴地给她带了一条她自己的裙子来叫她换上,并送了青黎一只唇彩和一盒腮红。
“擦上,你的唇色太淡了。一张脸也是清汤寡水的,得添抹红色。还有,你得多笑笑,别像个新死了老公的寡妇似的总哭丧着脸,没有男人愿意对着一张苦瓜脸,哪个欠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