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昏昏沉沉,引来老天一道淤积已久的沉闷的咳嗽,转瞬间便下起来一阵无声的小雨。暮雨斜斜飞过门外,飞过远方忽明忽暗的暮灯,又飞过近来仓促、匆忙的脚步声声。
明黛双手托腮,听着门外脚步,忽而眼神一亮,“贺兄、柳兄,不若我们来玩行酒令吧?就这么干坐着也太无聊啦!”
贺青冥道:“无咎不会喝酒。”
“以茶代酒也成啊!”明黛笑道,“我都想好了,听声辨人,四方来人的时候,轮流猜一猜他们的门派来历,猜错的人要自罚一杯,如何?”
柳无咎道:“那你岂非对也是赢,错也是赢?”
明黛讪讪一笑,又一本正经、义正言辞道:“柳兄,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人生在世,但求莫负今朝,哪管那多对错输赢?”
“你这个法子,倒有几分意趣。”贺青冥道,“无咎,左右无事,玩一玩也无妨。”
“爽快!”明黛道,“那我先来!嗯……”她侧耳倾听,脸上慢慢浮现一抹成竹在胸的笑容,“我知道了。此人步履稳健,几无声息,必是一位一流高手,然而头重脚轻,如负泰山,应为扛着兵器之故,江湖上善使重兵器的高手不多,能将一把二三百斤重的大刀运用自如的,便只有一个——‘龙首刀’玉如龙。”
话音刚落,只见门口迎来一个身姿颀长、形容健美的青年男子,他一身劲装,肩上扛着一把沉重而锋利的青刃大刀,刀面斑驳,昭示着一场场久历江湖的胜迹,由刀柄而至刀背,雕着一条形状威武、张牙舞爪的蛟龙。
人如玉,刀如龙,不是玉如龙又是谁?
“怎么样,没错吧?”明黛一仰头,颇为自得,又囫囵吞了一碗酒。
贺青冥与柳无咎对视一眼,默默无言:果然,她猜对了也要喝酒。
不一会,远处又一人走来,这一人步法却颇为奇特、灵巧,寻常人都是脚掌行走,脚尖、脚跟一齐落地,他却似潜夜游狐一般,只留脚尖于地面轻轻一点。
柳无咎道:“此人是‘九江灵狐’萧关。”
“……柳兄,你这谜底揭露得毫无悬念啊。”明黛看着萧关入内,又看着他落座,不由扶额叹气。
柳无咎却道:“绕那么一大圈子,不还是要说答案么?”
明黛“哼”了一声,道:“贺兄,你来!”
这一次,三人却隔了好一会,才捕捉到一丁点声息,贺青冥道:“是崆峒派的人。”
明黛奇道:“是谁啊?我怎么听不出来?”
“因为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你们听。”
气息愈来愈近,却一会轻,又一会重,叫人难辨方位。
贺青冥道:“轻慢九、闪动一,所以其疾霞飞,其巧影动,万霞齐飞,浮光掠影,这是崆峒派独有的轻功步法‘浮光掠影步’,与其‘不变则已,一动天惊’的剑法路数一脉相承。”
说时迟,那时快,明黛抬头一瞧,只见数位崆峒弟子于雨中踱步而来,恍惚崆峒山间流云万千,撷来夕阳身畔半湖霞光。
贺青冥又道:“昔年崆峒派第四任掌门游历四方,听禅问道,自号静成子,静成子有一佛门好友,号曰和光,一生传播佛法、救济众生,乃是一代高僧。一日,静成子邀他前往崆峒做客讲经论道,二人于山上漫步观霞,和光一语,静成子心念一动,遂悟出这浮光掠影步来。”
“原来‘浮光掠影步’还有这等典故。”明黛道,“那和光大师到底跟静成子前辈说了什么?”
“‘天地同光,百岁无妨’。”
柳无咎若有所思,明黛不由道:“大师不愧是大师,我没听懂。”
贺青冥微微笑道:“你才不过多少年岁?来路还长着呢,又何必急于一时?有的事,该懂的时候,自然便懂了。”
“贺兄,你不要拿我当小孩子哄。”明黛道,“再说了,贺兄你也没大我和柳兄几岁啊!何苦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贺青冥一顿,“我有么?”
“有,那是相当的有!”明黛一指柳无咎,嘿嘿笑了,“不信你问柳兄。”
柳无咎咳了一下,对明黛道:“下一轮,该你了。”
明黛恨铁不成钢,又拿他俩无可奈何,蔫蔫道:“这是……”
她忽然不说话了。
她不仅不说话,还拼命低下头,恨不得找个角落藏起来,好像干了什么亏心事,生怕给来人看见。
来人却是杜少松、杜西风父子和几位漕帮子弟。
事与愿违,她不愿让他们看见她,他们却一眼便认出来了。几位漕帮弟子笑着努努眼,揶揄道:“少主,这不是明姑娘吗!”
杜少松见到他们三人,脸上一喜,“我说怎么不见了你们,原来却在这里,青冥剑主、柳公子,明姑娘,一路行来,没什么人难为你们吧?”
贺青冥道:“有劳杜帮主挂怀,我等皆通关无碍。”
“那便好,唉,近来魔教肆虐,八大剑派他们也不得不防啊……”杜少松叹了口气,又道,“不说了不说了,西风啊,你还不来跟明姑娘他们打个招呼?”
杜西风看向明黛,又是尴尬,又是期期艾艾,“……明姑娘好。”
明黛尬笑着点头,笑得嘴角都快僵硬了,而后趁着他们没注意,找了一个方便的借口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