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散,今夜虽未奏曲,却已到了散去的时候。
贺青冥进门前顿了顿,他忽然在门口发现了一点特别的气息。
柳无咎的气息。
柳无咎并没有一直待在房里。
他在贺青冥走后不久,就忽而醒转了,他蹑步跟上贺青冥,他本想追上去陪着他,却在发现曲星河之后往后退了几步。
他想知道曲星河在这里做什么,他和贺青冥又要做什么。
但他也很清楚贺青冥的武功,如果他再走近几步,贺青冥必定会发现他。
贺青冥又坐到柳无咎床边,这一次他没有沉默。
他道“你醒了。”
柳无咎只好睁开眼,道“你睡不着。”
贺青冥睡不着,他也睡不着。
柳无咎坐了起来,瞧着他轻轻道“很疼吗?”
贺青冥垂眸,道“还好。”
贺青冥不会为了这个对他说谎。
但贺青冥也并不是一个愿意袒露伤口的人。
所以他知道贺青冥这么说,一定是很疼的。
柳无咎摸到贺青冥的手,贺青冥的手有一点凉。
初春的月夜虽然很美,却也并不暖和。
贺青冥的手指动了一动,柳无咎却已拢过他的双手,又掀开被子,把他整个人裹了起来。
这一床被子好像一片天,把他们两个人罩在里边。
柳无咎为他按摩穴位,于是贺青冥的身体还未暖,心却已暖了个遍。
他忽的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笑了。
柳无咎有些奇怪,贺青冥说“你小时候学点穴,老是乱戳一气。”
柳无咎“哼”了一声,似乎很不服气。
贺青冥不由感慨“想不到你我相识已过七年。”
柳无咎应道“七年零二十一天。”
贺青冥心里一动。
柳无咎按了一会,又让他躺下来,两人躺在一块。
贺青冥莫名有点紧张,殊不知柳无咎更紧张。
他道“方才你已见到了。”
柳无咎道“那是曲星河和曲盈盈。”
“牵机阁名声虽不大好,却也在江湖上占据着一席之地,老阁主故去之后,牵机阁的长老们本对曲星河寄予厚望,可是曲星河一直生病,又对在江湖上开疆拓土毫无野心。”
“曲星河文武双全,又精通乐理和药理,本是江湖上难能一见的全才,可惜……”
江湖本已风雨飘摇,如今又一位首领朝不保夕,武林更不知去往何方。
柳无咎似乎并不关心江湖是死是活,江湖是沸水一锅还是死水一潭,都与今晚没有关系。
今晚他只关心一件事。
他道“你对曲盈盈怎么看?”
贺青冥发现柳无咎关注的地方总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他们都为着名,为着利,为着名利。
他却只为着情。
这就好像是一群猛兽里混进了一只毛绒绒的白兔子,又好像是一堆山东大汉里从江南跑进来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这样的一个人,即便做了一把剑,剑也不可能无情。
贺青冥不太明白情。
一个不懂情的人,却养出来一个一往情深的少年。
或许情的由来,本就让人摸不着头脑。
柳无咎瞧着贺青冥。
他并不是无欲无求,只是他的欲求,与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已南辕北辙。
他们要一座江山,他只要一个人。
甚至他也可以不要这个人,只要这个人能够多笑一笑。
他已无我,他的世界里,众生已泯然众人。
他就站在众生里边,贺青冥在他心里,却在众生之外。
贺青冥就是贺青冥。
没有旁人,也没有人,一切就只是贺青冥。
很久以前,他崇拜者他、憧憬着他,他想站在贺青冥的身边。
而今他已站在他的身边,也将一直这样下去。
他仍然仰望着贺青冥,但那已不是一个孩子的仰望。
他已变作少年,已变作一个男子汉。
他的仰望,已经是一种仰慕。
他爱慕贺青冥。
他并不低贺青冥一头,贺青冥只是在他的心上。
贺青冥亦瞧着他。
柳无咎的眼睛总是很亮,他亮晶晶地望着贺青冥,在这一方黑夜里,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只是贺青冥不知道,他以为柳无咎的眼睛一直很亮,只不过是因为这个时候,柳无咎都在看着他。
他本就是一个很纯粹的人,看心上人的时候,就更是纯粹。
他这样的人,也已很难见到。
贺青冥竟已有了一点害羞。
而且他终于明白自己是在害羞。
和柳无咎在一块的时候,他好像总是能体会到很多不同的感情。
他从未感受过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