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心中不安。”
孙长留坐在案前,因心力交瘁而感到一阵晕眩。他按了按眉心,咽下那股子欲呕的不适:“她废了这么大的劲与我们斗法,如今正是紧要关头,无论如何都该想办法搅黄这桩婚事才是。”
孙长青道:“别多想了,兴许她只是看开了。”
蠢货!二十多年来,孙长留一直将这句话憋在心里,如今快要憋不住了:“……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三妹妹闹到如今,可不是为了老老实实嫁作人妇的。”
屋内燃了香,空气被熏蒸得刺鼻而闷热,更叫人头昏脑胀。
“长留,我近日老是梦到过去的事,梦到我们兄妹三人亲亲热热的。小妹喜欢吃江南的糕饼,咱们一回来,她就来扒箱子,要找糕吃。”孙长青终于抬起头,面上是掩不住的悲凉,以及一丝张皇,“所以我时常在想,我们究竟何至于此。”
孙长留冷静地望着他,许久才道:“所以,只有我才是恶人对吗。”
“我不是……”
“大哥。”
透过袅袅的香烟,孙长青看不清孙长留脸上的表情,只是有些恍惚地想,单论眉眼、轮廓乃至心性,其实二弟和三妹妹才是最像的。
他自小便不如弟妹机灵,好在有一副热心肠,父母长辈都夸他为人宽厚正派,也是难得的好品格。可他心底里一直门儿清的是,作为继承人,自己是永远比不上弟弟妹妹的。
孙长青有些无力地靠在案边,嗫嚅道:“我明白,如今说这样的话是很无耻。我是个蠢材,父亲从前骂我做事顾头不顾尾,这次……”
“你的确是蠢材。”孙长留再次打断了他,淡淡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哥。你以为我们做了什么?”
你以为我们做了什么?
夺走她的荣耀,叫她憾恨一生。
折断她的羽翼,叫她嘶喊喑哑。
最后再将她塞进牢牢,叫她撞得头破血流。
“人是会受伤的。我们早就将事情做绝了,你如今还在妄想什么兄妹情分?”说着,孙长留忽然站起身,孙长青这才意识到他平日总是微微含胸低头,其实早已长得同自己一样高了,“她不可能放过我们。难道你以为抱着她哭一场,痛心悔过、摇尾乞怜,她就能乖乖做回你的三妹妹?”
“愚、蠢、至、极。”手指用力点在胸口,孙长青面色苍白,看着弟弟的脸逐渐逼近,因极力压抑愤恨而显得有些扭曲。
“此番绝无善终的可能。小妹比我们所有人都要聪明,三年前我们最大的错误,就是一时手软,没能斩草除根。若当时便强行将她嫁了,又怎么会闹出这么多麻烦来。”孙长留咬牙切齿,说着说着便成了自言自语,“不能,绝不能折在这里……我才准备要有所作为,至少不能是现在……”
……
终究还是到了七月初七。
大街几乎要被红绸和彩花淹没,鞭炮放了好几轮,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
吴之明骑着白马,面如冠玉,神色却相当不好看。一想到周遭人打量着自己,都知道这是个赘婿,彩礼不像彩礼,嫁妆也不像嫁妆,他便觉得如芒刺背,四肢末端的血液都猛然往脑袋上涌。
再想到新妇无才无貌、个性扭曲的传闻,吴之明更是恨不得一头栽下去,就这么给马踩扁了痛快。
“迎新郎啦——”
马队浩浩荡荡地靠近了孙府,只听又是劈里啪啦好一通敲锣放炮,门口一个小厮高声地叫。吴之明心有不忿,自然看什么都不顺眼,他心说这刁奴,应当喊“新郎官到”才好,这是什么意思,把他当成预备进门的新娘子了?
因孙家高堂俱已仙逝,大哥代为坐镇正厅,便没有来拦门。吴之明下了马,只见一个清冷俊秀的青年站在拦门人群的最前方,冲他不冷不热地笑笑,抱拳道:“吴公子。我们先前见过,今日要在下改口叫妹夫,却得请你费一番工夫了。”
吴之明也跟着笑。两边都明白对方心中的不屑,却郎情婿意地演了好一会儿。孙长留心里警惕着妹妹耍手段,便象征性抛出几个不咸不淡的“下马威”,很快就松口喊了声“妹夫”。
孙长留给身旁小厮使了个眼色,叫他将红包洒出去,准备将对方引进门。只要过了这扇门,一切便都是家事。但凭她闹翻了天,也不能再改变什么了。
你们孙家人就作践老子!吴之明自然能觉察出这份敷衍了事,心中更是恨得发痒,心说不过是强弩之末,还剩几个臭钱罢了,等我吴家将来翻身做主、三代还宗,看你们还怎么……
小厮受到示意,伸手扬起散银钱的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