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州,潼城驿。
夕阳斜照绮窗,少年人春衫单薄盘腿坐于罗汉床前,耳畔暄风阵阵。
“钰儿?快去更衣,爹过会儿带你上街吃油酥炒祺和凉糕。”
今个寒食节,裴尚恒特意换了件刚裁不久的宝石蓝琵琶袖长袍,意欲和儿子在城内逛逛。一则领略沿途人情风味;二则每日车马劳顿,须得找些时机松快松快筋骨。
谁知他一颗脑袋从窗外探进来半天,没等到人亲亲热热粘上来不说,反而被无情驱赶。
“爹你自个儿玩去吧,我有事要忙。”裴钰整个人伏在床几上奋笔疾书不知写些什么,抽闲抬起头,顶着张花猫脸撒娇道:“回时给我带个枣泥艾团吃呗。”
不陪老父亲解闷就罢了,还好意思要吃嘴!
裴尚恒绷着脸道:“厢房里闷着有甚好玩?午间带你看蹴球就说不去,早知干脆把你这臭小子留在漠北,左不过……”
裴钰眼疾手快,起身将面前攒盒里的粽子糖喂给对方一块,强行堵住那一大堆未尽之语。
“……”裴尚恒被甜住牙不好再说什么,袖子一甩转头走人。
背影是寂寞如霜。
“欸?”秋砚端着沏好的茶从外间进来,环顾四周后狐疑道:“我见老爷方才还在窗边儿同你说话,怎得这么快便没影了?”
“我爹上街逛去了,你们也别只陪我躲在屋子里。”裴钰将八行笺从边角拎起来吹干墨迹,小心翼翼放在旁边用镇纸压好,又拿出张新的铺开。
正要落笔却忽地想起什么,将腰间豆青缎绣海棠金丝纹荷包解下来,从里头倒出约摸四两散碎银子,摊在掌心递出去:“喏,听说潼城晚间热闹,秋砚姐姐你们结伴瞧回来讲给我听。”
“好少爷,快些收回去吧。”秋砚抿唇一笑,“我们就算再不济,哪里就缺这几个玩乐钱了。”
裴家待奴才已经是极宽厚的,挨打受骂没有不说,每逢中秋元日例行放赏钱也大方的很,不似那等悭吝人家。
“今儿过节嘛。”裴钰见秋砚推脱,便将银子交给夏竹去散,反正都是一样的。
几个丫鬟小厮都劝他也出门散散,裴钰却不大乐意,总觉得和这几个玩儿没什么意思,脑海里只管想着昔日寒食和薛岭斗鸡插柳,好不快活,也不知那家伙现如今在做什么。
其实要搁往常,不论大小节庆,依裴钰的性子定要抓住机会痛痛快快玩儿一场。他鬼点子多,众伙伴们俱乐意听他号令,哪回不闹的人仰马翻叫大人们头疼。
每每这种时候,薛岭都会跳出来“冷嘲热讽”两句,可最后还是陪裴钰一起胡闹,轮流顶包挨骂。
这几乎成了惯例,谁叫他们从小到大就没分开过呢?
“走吧……他读书写字说不准正怕咱们搅扰。”
夏竹死拉活拽要人陪她去买时兴的胭脂膏子,秋砚拗不过,加之裴钰也跟着一齐劝,免不了又叮嘱了驿馆里头奉侍的仆从一番,口上说早些回来。
两个姑娘前脚离开,裴钰又望向蹲在墙根儿来来回回数铜板的小厮,问他:“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走了谁来伺候少爷?那些外人粗手笨脚的……”京墨咧嘴一笑。
“少来这套。”裴钰砸过去一颗粽子糖,笑着宽他的心,哼道:“尽管玩儿去,秋砚姐姐若问起来我替你说。再者你晚些时候本就要回客栈,何必苦熬在这里。”
大俞朝律法,官员赴任途中可凭驿券和任命状留宿驿馆,但不得在一处淹留三日以上,更不得将随行家眷奴仆安置在驿舍中过夜。
虽说这潼城的驿长自始殷勤周到,再三保证余着空房,但裴尚恒还是命众仆从到外头寻旅店住,不过留下小儿子晚间和自己挤在一处睡罢了。
“话虽如此,”京墨嘬着粽子糖的甜味儿,圆脸嘿嘿笑道:“但少爷您不出去玩儿,我一个孤独鬼也怪没意思的。”
“京书不是人?”
“他吃坏东西跑肚子,不然早跟我一起来伺候少爷了。”
裴钰还想问请郎中了没有,就瞧见窗外秋砚她们去而复返。
夏竹嘴快,快步跑进来抢道:“我们刚出驿馆就瞧见一队车马停在外头,少爷你猜谁来了?”她抿唇瞧着裴钰,笑得古怪,倒将人一肚子的好奇心给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