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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唤铭看评论区,没注意有人悄悄凑到他旁边。等他发现两簇头发时,陈醒的沐浴露味已经渗入鼻腔,漫进喉管里。
夏唤铭咽了一下不存在的空气。
“你在看我微博呀?”陈醒抬眼,笑呵呵地看着他,“等第一期拨出来后我们就能互关了。”
“嗯。”夏唤铭漫无目的地摩挲手机壳。
陈醒又来找他聊天,直到老师们进来,他才闭嘴不言语了。
流程和之前一样,先介绍,再演习,最后公开下一期的关键词。
只不过这次大家都熟了,不再拘谨,该附和的地方就会大声附和,互动积极性强了很多。
“本期的关键季节已经说过了,是夏天,那么下一期的关键季节是恰恰相反的,冬天。”张尽桉按下遥控,ppt出现下一章时,他冲台下扬扬下巴,“陈醒你这次有没有想法呀?”
夏唤铭还没反应过来,陈醒已经“嗖”地站起来,喊了一句“铁锅炖大鹅”后又“嗖”地坐下。
台上的张尽桉点头:“嗯,不错,这个我吃过,确实很好吃。”
夏唤铭没想到张尽桉会cue陈醒。
再看组内其他人没出现惊讶的反应,由此可以推断出——陈醒在上课时就已经和这些人混熟了,所以其他人见怪不怪。
这才几天功夫啊?
大家的笑声像是风中的银铃,清脆悦耳,夏唤铭却只能从空气中品尝出淡淡的苦涩,像是……未熟的青梅。
有一根细长的针,悄无声息地刺入他的心底,带来一阵细微却绵长的痛楚,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让心中的波澜无声地翻涌。
为什么会这样?
夏唤铭无法找到难受的根源,只能捏紧拳头,深深呼气。
课程在不知不觉中结束,又学到新东西的陈醒心情非常愉悦。
理东西的时候,他听见前面两人聊天:“你说要是写冬天,那是不是要用到飘雪机啊?”
陈醒一下子来了兴趣,凑到两人中间问:“飘雪机,是夏天也能拍雪景的那个东西吗?”
“是啊,”齐饮睿用手指戳了戳陈醒抱着的笔记本,“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对看雪那么激动,不是很常见的事吗?”
杜贺嫌弃地锤了一下他的胳膊:“你个北方人别说话了,咱们南方有雨夹雪就不错了,是吧小猪。”
“确实,木谭不怎么下雪,今年都没下过雪,”陈醒回忆起上次见雪景的时候,还是高三那会儿,“但以前我在长沙的时候,每年都能看到雪,不过都很小就是了。”
“你是长沙的啊?那你也不算南方啊,”杜贺一拍手,指着要走的夏唤铭,“哦对,夏唤铭是纯南方人,南的不能再南的海南人。”
夏唤铭感觉三双眼睛盯着自己,一转身,这三个人在看自己。
夏唤铭叹一口气,配合地回答:“海口冬天二十度。”
杜贺得意地摊手:“你看吧。”
陈醒好奇地问:“你不是拍过公路片吗?去那么多地方也没遇到过雪景?”
夏唤铭意外陈醒知道他拍过的第一部是公路片,但震惊只在眼中流转几秒,很快又淡下:“没有,拍的时候是夏天和初秋。”
齐饮睿安慰他:“没事,现代科技发达,玩冰箱也行,冰箱里也有雪。”
夏唤铭:“……我谢谢你。”
课程结束后,他们又去参加新一轮的围读会。这次的剧本是90年代港区,小帮会内讧。主角自然变成了粤语最为标准的赵星宇,其次是长相极其古惑仔的汪百阅。
陈醒分到的角色依旧是小角色,饰演觉醒后反抗领导的小弟A,而他的“领导”正是夏唤铭。
这次虽然台词少,但打斗动作多。短短半张纸,基本都在打架。
这可让一直心心念念武打戏的陈醒乐得不行。
于导讲完剧本后,开玩笑道:“这次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哈,就是别打脸就行。”
大家哈哈大笑。
至于女生组找的人,这次依旧找夏唤铭和郑戚,似乎想要延续上一期的剧本。
女生组这次的剧本世界观比上次还宏达,讲的时间就比较久,等围读会结束时,已经接近下午四点。
夏唤铭以为自己已经够迟了,结果出了走廊,陈醒、汪百阅、赵星宇,还有薛思念和郑佩雅全站在香樟树下,抬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橙色的光芒如同熔金般流淌,洒满了半边天空,云彩被这绚烂的光辉染成了淡淡的玫瑰金,边缘透着一丝粉紫。
香樟树的叶子也被镀上一层金沙。
也许是在看金线吧。
郑佩雅率先发现他们两位出来了,拍了拍旁边两人的肩膀。大家一起拥过来。
一问才知道,这几个人在下午的课程结束后又去练习室练了一会儿,学了好半天粤语发音。
汪百阅说粤语像机器人:“雷浩,偶海汪百阅。”
赵星宇扶额,拍拍他的肩膀:“你可别叫我老师啊。”
众人大笑后,一起回家。
来到空旷的大路,他们才发现橙色的光芒如同熔金般流淌,而在天与地的交界处,色彩渐渐深沉。
夏唤铭一席黑衣,在众多颜色中显得形单影只。
他左耳戴上耳机,另一只耳朵听前面的人聊天。
无非是一些闲暇的小事,或者过往的经历,再配上郑戚的冷笑话,但他们几个同频共振的人总是哈哈大笑。
空气里浮着新割青草的腥甜,像揉碎了一捧鲜嫩的汁液,混着松针被日头烘烤后的树脂香。
他们走到岔路口,前面的人都要往右转,夏唤铭刚要跟着走,袖口被拉扯了一下。
是陈醒在拉他的袖口。
“队长,”陈醒指着另一条往河岸的路,“你跟我走。”
夏唤铭不理解,但他还是跟着他走了。
河岸的路不再是柏油马路,还是块块分明的石头路。再走一段,便出现了簇簇的芦苇,路面右边是排排流苏树。
“你知道吗?我在这里遇到过一位钓鱼的大爷,他送了我这么大一条鱼。”陈醒开心地比划大小,“最后送大家吃了。”
夏唤铭微笑:“你确实是那些大爷阿姨喜欢的类型。”
“没办法,就是那么招人喜欢,我也很苦恼,”陈醒装作纠结的样子,但没纠结两秒,笑了起来。
夏唤铭也轻轻地笑了,笑完后问:“所以,你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陈醒几步跑到树边,摸着凹凸的裂纹,问夏唤铭:“你看这些流苏树,像什么?”
夏唤铭抬头。
黄昏是打翻的珐琅胭脂盒,橘红靛紫在云层里晕染,染坊晾晒的绸缎般铺满西天,那么流苏树在光阴下绽放雪白的花束,又会像什么呢?
清凉的水汽涌入鼻腔,带着泥土的芬芳和植物的清香。
他听见陈醒说。
“像不像雪?”
陈醒并不知道,夏唤铭的手机已经跳到下一首歌,而这首正好是他的《我在青山湖》。
——三,二,一,嘿,我在等你
——无人告诉你过去,却要我听
——听雪水融化笛音
——听山林吹来的信
开头是无伴奏的浅唱,而后缓缓导入钢琴与吉他声。
十七岁的陈醒,声音如泉水般纯澈。
夏唤铭已经不记得自己听了多少遍,他只知道,在吉他声响起的那刻,他总会被触及灵魂。
就像吃到了自己喜欢吃的菜;无卡壳演完整场戏的酣畅淋漓;又或者……在飞鸥的海边,一场异国的巧遇。
——山说星云落我心间
——你如光与雾吹我岸边
河边的芦苇枝稍稍弯折,夏唤铭以为是文须雀扑扇褐黄色翅膀飞回芦苇丛里,但其实是起风了。流苏树随着这场风摇曳枝头,细小的花瓣随之下落,就像……冬日下的雪。
但温热的掌心却告知夏唤铭此时还未到夏天。
几片花瓣落在陈醒的发梢,又有几片花瓣擦过他修长白皙的脖颈,最后掉在对立而站的鞋子中间。
夏唤铭站在用烈火点燃的广袤天宇下,听耳机里的歌声与现在的音轨重叠。
只是对面的声音响亮又清晰,直冲他那即将消失的灵魂。
“夏唤铭,我们一起看过初雪啦。”
——你是青柳黯霞的彼方
——你是自云自星的暗香
——而我在等一场代表重逢的偶遇
原来,风起于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