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服有些说不出话。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他终于意识到,这回自己似乎真的没救了。
“莒州不管,我们还可以再往上找青州府……对,还有布政使司……”王子服还在自欺欺人地喃喃自语,不愿相信那些他触摸不到的位置竟是如此不堪。
自小他便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个光耀门楣、留名青史的好官。
可如今贪赃枉法的做了父母官,他却被打压、功名无望。难不成他二十多年里苦苦追寻的,从来只是一场梦幻泡影?
不,这不对。
王子服心底有什么沉寂的东西正在慢慢复苏。他读过的书文、学过的道理疯狂叫嚣着,不允许现实凌驾于大道之上。
王子服正方寸大乱,身后房门却“吱呀”一声响,是小泥鳅听见动静,揉着睡眼出来察看。
“姐姐?”小泥鳅连眼睛都睁不开,却知道第一时间确认最重要的讯息,“你听说了吗?丁爷爷被县里的人带走了。”
婴宁猛地回过身,刚卸下的马具脱手坠地。
“谁?县衙的人?什么时候?”婴宁只觉得天灵盖仿佛被一根线紧紧提起,被迫再起打起精神,上前抓住小泥鳅的双肩,“是不是赵公义又叫他去看马?”
小泥鳅只听说老丁头是前一日被带走的,中途由官府的衙役陪同着回来过两次,很快便又走了。
与婴宁复述清楚,小泥鳅有些紧张地抓住她的手:“官府的人是坏人吗?”
婴宁满腔的急血冲上脑门,想也不想便答道:“是。”
下一刻她便将马鞍重新上了回去,翻身上马——
这破事真是一天比一天更糟心!
婴宁一夹马腹,正准备连夜去县衙里将老丁头劫出来,却听王子服大喝一声:“婴宁!”
“你不能再这样莽撞了。”王子服脸色很难看,却尚未失去理智,“那是官府,是能给人治罪杀头的,你到底懂不懂?”
“不懂。”婴宁俯视着他,睫毛低垂,遮住眼底的光亮,“谁有本事杀我,尽管来。”
王子服立刻道:“那我们呢?”
婴宁动作一滞。
“你法力高强,可我、母亲、泥鳅还有丁老,我们都是□□凡躯,若被你牵连该如何?”
“我……”
“若我因你的缘故,此生再无缘科场又该如何?”王子服加重了语气,“你是人了,婴宁。狐狸的办法是行不通的。”
婴宁咬牙切齿,却无比绝望地意识到,他说得没错。
就像她本可以向杨知州下一道傀儡咒,叫他替自己向知县施压——可她不能。她不怕雷劈,可她不知这些繁琐政事如何运转,更不知解咒后,事态又将如何发展。
她也可以像对付李三贵那样,装神弄鬼恐吓赵公义,叫他将阴谋的始末和盘托出。
狐妖的办法太多了。可她早就不只是山中的狐妖,而是声名在外的兽医婴宁、是白梅村王家的媳妇。上回她半路劫走王子服,已经落了把柄在对方手中。他们暂按不表,谁知道何时会找到机会发作。
……说到底,还是怪她行事太过随心所欲。过去害死了别人,如今还不悔改。
心脏忽然抽痛。婴宁的脊柱微微颤抖,在道理与本心之间左右摇摆。
“还有,孩子不能乱教,长歪了可如何是好。”王子服转向小泥鳅,语重心长道,“她方才说得不对。人不能单分好坏,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你与赵公义不也是立场不同?”婴宁冷笑一声,“怎么,你能不恨?”
王子服答得很快,心中逻辑已逐渐清晰起来:“一码归一码。赵主簿私征马役,有损民生,我断不会与其同流合污。”
婴宁凝视他许久,终于在他眼中捕捉到一丝异于往常的东西。
她终于迟疑,再次试着向他靠近。
“……那你说,要怎么做?”
……
九月九,山东各州县的学子再次齐聚济南府。布政使司门前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窃窃私语声虽不绝于耳,却始终没人高声叫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