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脱离预料的雨,云层被染成了深邃的墨色,挤去了大片亮色,天不过逝去一半,便已着了夜色。
大颗的雨珠坠落在残缺的青石板砖上,声音清脆得像是夏季滚落的冰雹,敲得人心砰砰。
徐应初敛着眉,耐心细致地擦拭着啾啾浮在皮毛表层的雨水,尽管他刚刚已经尽可能将小狗裹在自己的外套里了,但到底抵不过这场来势汹汹的侵袭。
桌面的手机短促地嗡叫了一声,男人手中的动作滞了片刻,才从狗身上腾出一只手拿起手机解锁。
同这场毫无预兆的雨一样,消息也并非来自预想中的人,跳过唯一的置顶联系框,徐应初点开了来自梵洁的信息。
她说自己花了几周时间去学了拼音,还跑去市里的公共图书馆偷了师,觉得自己或许拥有了一些管理书籍的浅薄技能,问他的店里还需不需要她来。
这是一封占了屏幕整页的长内容,用词有些恳求和小心翼翼,与徐应初印象里总是乐观开怀的梵洁并不一样,想来是生活上确实有难以言说的苦楚。
徐应初回复她急需。
孙松月进店时便看到的是这样的场景,周身泛着湿意的男人全然不顾自身,只全心全意照料着还算干燥的小狗。
她拧着眉轻咳一声:“这种时候还是先照顾好自己比较重要。”
徐应初循声转身,正对上孙松月那张面色稍冷的脸,她身后跟着易良平,神色寡淡不似从前热切,一副欲言又止的艰涩模样。
同这场来势汹汹的雨一样,想来他们的到来也并不安定。
徐应初站起身,朝两人微微颔首:“叔叔阿姨,你们好,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孙松月看到一颗滚珠顺着墨色的发尾淌至他的眼睛里,微微蹙了蹙眉:“是有点事,不过在这之前,你还是先去换件衣服吧,这种天气最怕着凉。”
徐应初眼睫颤了颤:“好,那劳烦你们先坐一会儿。”
他搬过来两张椅子,又倒好冒着热气的茶水安顿好两人,才抬脚往楼上走,往常待人热情的啾啾始终亦步亦趋贴在徐应初身后,似还记着孙松月上回表现出的不喜。
大概是怕他们久等,徐应初只换了衣服,草草擦干头发,就迅速下了楼,那只备受宠爱的柴犬没跟着下来。
孙松月瞧着年轻男人发间还冗余的水色,没再多说,只干脆地切入了正题。
“你在跟我女儿谈恋爱?”她问。
“嗯。”徐应初点头,“我很喜欢她。”
“是吗?”孙松月平静地抬眼看他,“你觉得你在这段感情里能为她提供什么?”
大抵是因为自己从未踏足过职场,面对这种酷似面试的拷问,徐应初竟有些无从作答。
其实他可以说良好的情绪价值、还算富足的生活条件、不错的厨艺很多很多……
但,不够。
列举的种种只是他单方面想带给易微的,纵使没有他,她的生活也并不欠缺这些无足轻重的东西。
他始终觉得,比起易微需要自己,其实是他离不开她。
这段感情,需要付出的终究是易微,而他是索求者。
孙松月见他闭口难言,开口替他作答:“我听微微说了,你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在过去那样困难的境地下,你把学业和事业都干到了极致,这说明你是个心理非常强大的孩子,很令人敬佩。”
“但,”她适时地跳转话题,“我不认为你是多么适合组建婚姻的对象。”
“说实在的,我不喜欢你不稳定的职业,不喜欢你不健全的家庭环境,不喜欢你把待狗高于人的处事行为,不喜欢你寡言少语不去表达,甚至不喜欢你过于出众的外貌。”
“你可能觉得我这种说法实在太过片面,一旦不喜欢一个人,连外表都能成为我诟病的方向,但很抱歉,这些都是我考量后放不下心的地方。”
徐应初并不完全认同孙松月的那些话,但他有时候也不得不认同他人格里的劣势。
记得章孟州在得知他潜伏在自己和易微的感情周遭良久时,给出的第一个形容是好可怕。
他隐忍地潜伏在四周,像见不得光的低级动物,阴暗又扭曲。
倘若易微没提前踏出爱情那一步,他大抵永远会被困囿在原地。
感情多是主动方在消耗,尽管徐应初后来在竭尽全力地补偿,却依旧觉得不够,他在感情这处做得实在不够好。
但他太需要易微了,就容许他再贪婪一回吧。
徐应初抬起头看向面前那张同易微有七分像的脸,语气坚毅:“阿姨,我会尽可能做出改变,请你相信我。”
孙松月不置可否,她从丈夫手上接过手提袋放到桌上,脸上挂起似有若无的笑:“承诺是最简单的事。”
两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手提袋里是徐应初那件被扣留的卡其色西装外套,被叠放得板正,疏离的像是孙松月不近人情的态度。
那场汹涌的雨才停罢在两小时前,凹凸不平的地面积攒了一片又一片的水洼,被秋风一次次卷起涟漪,这夜的温度在冷风的加持下奇低。
徐应初望着女孩逐渐消失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散了些,他脱下这件裹不上易微气息的西装外套,修长的指节微微蜷起,将这件并不便宜的衣服丢进了一旁的垃圾箱内。
就让上天容许他自私一回,让他永远属于她吧。
易微脚步一转,扭头去了外婆的房子。
前几年外公去世,孙松月不放心母亲一个人过,于是提议让她搬过来一起住。
外婆不想打扰这个小家庭原有的生活习惯,但又耐不住女儿的恳求,于是卖掉原来的房子在同小区单买了一套小两室自住。
外婆的作息并不和寻常的老人一样,大抵是沾了网瘾的缘故,她睡得并不早,这个点正是她刷短视频的黄金时间,所以易微很轻易敲开了外婆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