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卫柏抱她走向树林。
六名站桩的宿卫目送着他们。
“殿下!殿下!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解决!”夜深人静之际,顾雁只得压着嗓音飞速说道。她揪着卫柏衣襟,恨恨道:“再不放,我就跳下去了!”
树林已被搜了个底朝天,此刻又恢复了暗沉和寂静。两人被黑暗包裹着,顾雁一说完话,就只能听到卫贼咚咚直响的心跳。他来到一棵树旁,终于把她放到地上。她迅速扶住树干,转身催促道:“快走。”
卫柏点点头,指着外面道:“我出去等你。”说罢,便大步离开了。
“走远些!”顾雁忙不迭补充。她不放心地目送他远去,直到见他回到营帐外,与那些宿卫说起话,才松了口气。
啊啊啊啊!
卫贼脑子是用什么做成的啊!!!他的思路为何总与常人不一样!!!
他就真不在乎一点点,哪怕一点点虚礼吗?!
她一个小娘子,何时与他熟悉到,需要他来帮忙解决……解决这种事情了!
顾雁咬牙,愤愤地想。
——
半晌后,顾雁手撑着腰,艰难地一步步挪出树林。方才在榻上躺了片刻,腰疼好转了些许,但也就是些许。
站在营帐门口的卫柏一见她,当即大步上前,又将她一把抱起,经过默然垂首的宿卫们,再次回到营帐里,将她放在榻上。
顾雁忽然有点慌张:“殿下,我想回马车。”
这顶大帐里,只有一张卧榻。
他们怎么睡?
总不能让颖王去睡马车吧。
“又想被掳走?”卫柏站在榻边,挑眉问道。
顾雁飞快摇头:“经方才一闹,严都尉定然下令加强守卫,刺客必不敢再来。”
卫柏抱起双臂,眉宇间闪过不悦:“今夜开始,全营警戒。任何人不得在帐外随意走动,你也不例外。”
“那……”顾雁还想继续说,却见他躬身缓缓凑近,她不自觉往后一缩。
卫柏抬手,轻轻掐住她的下颌。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里,露出剑芒般的锐利目光:“你嫌疑未除,由孤亲自监视。”
顾雁抿了抿发干的唇瓣,接住那道直刺心底的目光:“奴婢问心无愧。”
卫柏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拿走了榻边灯台。
下一瞬,帐内漆黑一片。
黑暗似乎总能让听觉敏锐许多,卫柏变成了一团黑黢黢的影子。顾雁听到他踩着毡毯走动,周围回响着两人轻柔的呼吸,还有自己震响的心跳。
那团黑影走到榻边了。
她不自觉往后退,缓缓往里挪动。
黑影躺到了榻上。而她已然碰到了榻边栏杆,再无处可退。
顾雁将自己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嘟囔道:“既然殿下怀疑我,又何必留我在这。就不怕我行刺吗?”
卫柏没说话。
长久抱坐着,后腰还是疼。顾雁只好缓缓躺下,睁眼看着黑漆漆的营帐顶部。此刻已是后半夜,折腾到现在,脑海已昏昏沉沉。可卫贼就在身边,教她十分紧张,不敢让大脑放空,毫无负担地睡去。
也不知道这厮到底怎么看她。有时候,感觉他还挺重视自己。可有时候,他眼里只剩冰凉。让她异常明白,他对她充满怀疑,从无信任。要骗卫贼,真是太累了。
什么时候,连她的情绪也开始被卫贼影响了呢?
他明明只是一把刀而已。
忽然,一块毛绒绒的毡毯盖在了她身上,瞬间阻隔了秋夜的寒凉。旁边响起卫贼的低语:“盖好。”
营帐里安静下来。
顾雁忽然想起来,到此时为止,其实她还没有谢过卫贼。不管怎样,他确实亲自来救她了。若不是他,她说不定就被那伙人掳走了,还不知会被怎样对待。
“多谢殿下。”她的轻言细语打破了安静。
听起来像在谢这块毡毯,于是她又补充道:“其实,我那时真的很害怕。”
半晌,黑夜里没有任何回应。
好吧,这厮本就不信任她,也不见得想听这声谢谢。一股莫名其妙的沮丧袭上心头,她抱紧毡毯,闭上眼睛。
睡觉!
忽然,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是卫贼的手!
顾雁猛地睁开眼。许是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她看到旁边的卫贼,从一团黑黢黢的模糊影子,变成了一个人。他侧躺着望来,伸手轻抚自己的脸。
他的手还是那样,粗糙而温热的皮肤,摸得她脸颊痒痒的。可鬼使神差般的,她没有动,也没有避开他的手。
然后听他温和说道:“在我身边,什么都不用怕。”
顾雁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她眨了眨眼:“殿下为何时而称孤,有时说我?”
半晌,他道:“孤是颖王,我是自己。”
“我好像听出来了。”顾雁悄声道。
在她脸上的手指一顿,夹起她腮上的一块肉轻轻捏了捏,然后退了回去。
“睡吧。”卫柏的声音很温柔。
黑暗就像一块包容的幕布,在它无所不在的笼盖下,她突然觉得,卫贼的面孔似乎……突然变得没那么可恶了?
她闭上了眼睛。
几乎是一刹那,她便坠入了梦乡。
——
其实顾雁不知道,这个梦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只意识到自己突然身处在江州的乡野,轻快走在野花盛开的河边小道上。忽然,前方站着一个丰神俊朗的高大男子,正弯眼笑着瞧她,似在专门等她。
“请问郎君贵姓?”她走到他面前,昂头问道。
“我姓卫。”他淡淡一笑。
一股难以言说的闷堵袭上心头,她摇头道:“郎君怎么偏偏姓卫。”
“我为何不能姓卫?”那人挑眉。
“君若他姓,妾必同行。可惜……”她低下眼睫,脑中闪过临江侯府的画面。接到军报的兄长拍案而起,对众将厉声道,江州永世不与国贼为伍!
忽然,她身后响起一声高呼。
“阿雁!”
是娘亲的声音!
她欣喜若狂地转身,见娘亲和兄长正站在远处,正笑吟吟地朝她招手。
太好了!!!
顾雁匆匆朝身旁郎君行了一礼:“告辞。”便提裙疾步朝娘亲和兄长跑去。
她跑得越来越快,甩下身后人,留他孤单站在原地,目送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前方,母兄的身影愈发模糊。她只觉怎么跑,怎么跑,都无法去到他们身边。她气喘吁吁地停下,回头看,却发现那人身影也变得无比模糊,然后如云烟般消散一空。
刹那间,她的心脏紧紧绞作一团,眼角一热,忍不住滚落一滴泪珠。
而她不知道的是,沉沉入睡的自己,眼角亦滑落下了一滴泪。
在她旁边的卫柏,正侧着身子,手撑额角,凝神注视着她,然后抬手为她轻轻拭去眼泪。
“你到底在怕什么?”卫柏低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