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太儿戏了?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他们都不确认一下的吗?
李掌柜笑道:“当年我已经记事了,还记得令祖是如何跟老夫先祖说的,说是要携妻儿去京都寻亲,也打算去京城寻访名医,生个儿子好继承家业。穷家富路,你想啊,那是去京城啊,自然要带足了银子的。当时先祖已经有打算要扩建茶楼了,这一万两就是盖楼的钱,不知道攒了多少年才攒出来的,说是家底都不为过,但令祖也跟先祖说好了,这一万两算是以后经年的分红,从此以后,李家就只缴纳租金,不用再给分红了......”
姜寸华感叹道:“原来如此啊。”
杀鸡取卵。
她这个先祖果然是个蔫儿坏的,这是以利来诱使李氏先祖将银子给他呢。
李掌柜继续叹道:“令祖这个约定,与我姓李的来说自然是很好的,一万两银子乍听着很多,但以我李家当年经营蒸蒸日上的势头来看,几年就赚回来了,先祖便将银子一次性付清了。当年令祖亲手立的契约还在呢?改日可以拿给小东家看看。”
姜寸华忙点头道:“好呀,好呀。”
李掌柜:......
姜寸华催促道:“后来呢?既然先祖父已经立了契约了,怎么王翁翁又说要扣完一万两的分红之后还要每年继续给许氏分红呢?先祖父已经跑了好几十年了,按说这一万两的分红早就扣完了,怎么到现在还只是缴纳租金,没有给分红呢?”
这听家族故事,可比看什么编出来的话本子小说有意思多了。
姜寸华这是完全当八卦来听了,听的津津有味的。
李掌柜继续道:“令祖也知道这一万两不是小数目,他当天拿到这一万两的银票之后就潜逃了,还是等到第二日,令祖母找来的时候,我们家才发现不对劲的,等确定令祖是携款潜逃之后,已经是又过了两三日了,因为通兑的是不记名的全国通用银票,那一万两银子自然也追不回来了。令祖母是户主,告到衙门里去,不想认下这一纸以后都不再取分红的契约,我李家也蒙受巨大损失,自然也是不依的......”
说到这里,李掌柜也是感慨万分。
王乡贤补充道:“当年除了这一万两银子,令祖还将你们在镇上的两所大宅并五所小宅子俱都典当给了当时的千户徐大人,典期是一百五十年......”
姜寸华倒抽一口凉气,饿了个娘哎,一百五十年,这位先祖父,可真敢想真敢做啊!
王乡贤笑道:“既然你们家的祖业不能卖,那就钻朝廷法典的空子,不走官府,只签民间的典当白契,等一百五十年后,你们后人可以再将之赎回来。”
姜寸华摇头感叹道:“我若是活一百年,恐怕也是没有机会赎回来了。”
李掌柜和王乡贤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王乡贤继续道:“令祖母带着个孩子自然是不敢违逆徐大人的,只能带着你娘回到了葫芦口这所空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乡间宅院。”
“既然令祖母住进了这所宅院,那就是我葫芦口的人了,当时我祖父也是这葫芦口的乡贤......”
姜寸华煞有介事的点头,原来这乡贤还是能世袭的呢,有用的常识又增长了。
王乡贤:“......那我王家自然要保护乡民,尽量将令祖母的损失找回来的。经过多番走动协商,李家先祖终于答应,等历年分红将那一万两的窟窿给补足之后,许氏子孙可以继续从李家这里得分红,但是日后分红要减至七成,以弥补李家的损失。”
姜寸华点头,非常真心的评价道:“应该的,应该的。后来呢?”
李掌柜对姜寸华这句“应该的”很是满意,笑道:“后来啊,等到可以领分红的那一年,为了避免令祖父的祸事再次发生,令祖母将李家、王家族老都叫到了一起,重新立了一个约定,那就是这分红暂且先存在我李家这里,等到许氏再有男丁承嗣,成亲之时,当做令祖母的添礼给新婚夫妇。”
姜寸华长长的“哦”了一声,道:“我隐约记得,我祖母没来得及看的到我弟弟出生就走了,唉,可怜她老人家受了一辈子的苦,最终还是没能看到许氏再有男丁出生呢。”
李掌柜笑呵呵道:“老朽倒是觉着,令祖母看到了东家的出生,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姜寸华呵呵直笑,心道,她老人家要是还活着,恐怕也是和姜小姑娘相依为命的命,可不算是苦尽甘来了。
姜寸华催促道:“后来呢?”
王乡贤道:“后来嘛,你祖母立下此等约定,就是防着你父亲呢,你父亲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是生怨的,后来你弟弟出生了,因为要吃药,他想先从李掌柜这里多取些银两花用,李掌柜不同意,他也无可奈何。后来李掌柜谋划着想要扩建茶楼,你父亲怕李掌柜出去单干,损失了你们家最大的收益来源,就想尽进口阻挠。先是借口令祖母立的约定是盛平茶楼的分红,若是李掌柜执意要扩建茶楼,那扩建茶楼的钱他是不会出的,但之后的收益,也应该算在历年的分红之内。”
李掌柜摇头道:“分就分吧,这点子钱,我李家还不放在眼中。其实你父亲不懂,即便我李家不再租你们家的铺子,但祖上定的契约还在,那盛平茶楼,就还有你们许氏的一份,我将这个道理说给他听,他非要说我诓他......”
说到这里,李掌柜不由露出轻视的神情,讽刺一笑,道:“许氏,终究是没落了。”
姜寸华给他续上茶水,让他继续说。
许氏当然没落了,这无可辩驳。
李掌柜道:“原本我都已经联系好木材商和窑厂烧砖烧瓦了,你父亲突然找到我,说许氏是盛平茶楼的股东,他不同意,盛平茶楼就不能扩建,如果我李家执意要扩建,那扩建之后,扩建的盛平茶楼就不能叫盛平茶楼了。呵,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主意,算是聪明了一回。”
姜寸华感慨道:“盛平茶楼可是葫芦镇的老字号了,年年来葫芦镇的行商都已经知道这个名号,来葫芦镇必来盛平茶楼落脚,若是丢了这么多年经营的招牌,可是太可惜了。”
李掌柜叹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除了‘盛平’这两个字是老字号外,还是我李家祖上留下来的基业,子孙固然无能,但基业不可废,总是要保住这个名号的,否则不就成了败家子了?”
姜寸华:“后来呢?您就这么放弃了?”
李掌柜看着姜寸华笑道:“自然是没有放弃的,我原本已经打算好了,就是要磨,也要磨的你父亲同意,但谁知道,唉,世事无常啊。”
姜寸华不禁感叹,李掌柜真是个遵守约定有诚信的好商人啊,人无信不立,这句真言在他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姜寸华相信,如果李掌柜故意使坏,或者设圈套,姜家夫妻是斗不过他的,最后甩了那个祖上就跟紧箍咒一样的契约,但李掌柜仍旧是守着祖上和许氏签订的约定,姜父不松口,他就不扩建茶楼。
但世事无常,姜家夫妻就这么死了,留下了姜寸华一个孤女。
李掌柜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怨不得姜寸华一句话就将他给招来了。
就说吧,好人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在这世间,纯粹的好人也不是那么容易遇见到的。
李掌柜能将李家和许氏的恩怨这么明明白白的说给姜寸华听,姜寸华自然是闻弦歌知雅意,想了想,道:“您们两个也瞧见了,如今许氏就剩我一个人了,那么前人那些恩怨我认,但有些不能顺应当下的规矩就得听我的,要改一改了。”
李掌柜和王乡贤喝茶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对视一眼,看着姜寸华道:“愿闻其详。”
姜寸华摸着下巴道:“首先,我祖母和两位定下的约定还算,如果等我以后生了儿子,就将这部分分红给他就行了,算是我这个当娘的给他留下的产业了。”
姜寸华一个黄花大闺女说着以后生儿子的话半点都不脸红羞怯的,让李掌柜和王乡贤这两个大老爷们看的眉头直跳。
姜寸华继续道:“但这么多银子,白白放在李掌柜那里积灰也太可惜了,这样,李掌柜接下来的茶楼扩建算我许氏一份,参股的银子就用这部分分红,盈亏自付,如何?”
盈亏自付的意思,就是说,不管以后李掌柜的盛平茶楼是盈利还是亏损,姜寸华都认了。
李掌柜讶然道:“这么多年积攒的分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确定要全部投入进去?”
姜寸华无所谓道:“投啊,为什么不投?我很看好盛平茶楼的。”等她投了大笔的银子,她就是盛平茶楼最大的股东,是有权指手画脚的哈哈哈。
姜寸华算盘打的噼啪响,李掌柜可不是见钱眼开被银子迷了眼的人,他摇头道:“茶楼扩建,委实用不了这么多银子,不妥,不妥。”笑话,扩建茶楼要真全都用了姜寸华的银子,那这茶楼,到底算是她的还是他李家的?
别到最后,他真成了李掌柜了!
姜寸华见阴谋败露,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做生意的事我不懂,您说怎么办才好?”
李掌柜看了一眼姜寸华,总觉着她不像她自己说的,不懂做生意的事,但还是道:“扩建茶楼的银子,不如东家出三成,剩下的七成由我李家出,以后东家每年拿分红,算是续上了祖上的契约。当然,因为这是东家新立下的契约,不在令祖之前立下的承嗣约定之内,每年,东家可从分给许氏的分红中再取三成出来,作为东家的日常花用,如何?”
这是将姜寸华排除在经营之外了,姜寸华没有立即答应。
王乡贤却是道:“如此最好。老夫再加一条,在今日之后,即便是姜丫头本人,今日之契书,都无权再更改,我王氏后人,会继续做见证。”
姜寸华:“为什么啊?”
王乡贤语重心长道:“为了保住你的小命。你以后是要嫁人的,你不想你祖母和你母亲的经历在你身上再发生一回吧?”
如果连姜寸华本人都不能更改契约的话,那她以后嫁的丈夫,自然就更不能更改契约了。
就相当于,那三成分红,就是姜寸华以后的衣食保障了,即便她以后经历坎坷,有这三成分红在,她就饿不死。
姜寸华泄气道:“那好吧,就听王翁翁的。”
王乡贤都做好了她竭力反对的准备,结果她一下子答应了,还怪不得劲的。
王乡贤轻咳一声,道:“今日只是初议定,李掌柜回去草拟一个契书,将今日之话书之以文,等到后日,处理完传柱的事后,当着全村宿老的面,可以三方签订画押,以做日后的凭证。”
王乡贤这是要在全村人的面前保障姜寸华的权益不受损害,有其他人做见证,就是李掌柜在文书上做手脚,也可以当场提出,以做修订。
李掌柜笑眯眯捋须点头道:“理应如此。”
两人以茶代酒,做下约定。
姜寸华在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提出了一个疑问。
姜寸华:“翁翁啊,你说,以后我是叫姜寸华呢?还是许寸华呢?”
王翁翁也早就想问了:“寸华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姜寸华理所当然道:“我祖母啊,我祖母临终前给我取的,爹娘都不记得了,我还记得呢。”
王乡贤无语片刻,还是道:“如今许氏只剩你一个,你自然要改姓许的,等你定亲那日,我会将你的户籍和名字一起重新订册,送去衙门里登记的,现在还不急。”
衙门里的户籍变动可不像后世一样,随时可以拿着户口本和身份证去派出所户籍科办业务,这里常规是三年一次改动,在这之前,都是乡里的乡贤或者村长或者专门管理村中户口的宿老做好记录,然后到了衙门改户籍的时间,拿去衙门统一更改。
这也是为什么诸如王乡贤这样的宿老在村中权威这么大的缘故之一,可以说,乡贤这个职位,掌握了村里的方方面面,对村民来说,算是扼住了喉咙。
姜寸华笑道:“那就有劳翁翁了。”
王乡贤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道:“你安分些,少给老夫添些麻烦,老夫就谢天谢地了,不敢言有劳。”
姜寸华;“......哦。”
小表情还挺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