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落下一黑子。
坐在对面的老人随他下一颗白子。
他们已在这里安静地足足下完五局棋,不论手下棋局是否厮杀激烈,二人均未曾开口,就仿若他们本来就不会说话一样。
廖清欢笑了,清盘。
一个时辰间,他被杀得片甲不留,只可惜赢他这局棋的人,怕是不能在某些事情上继续这么好的运气了。
忽的,对面的人问他道:“依你所见,他何时会找来?”
“怎么?你等不得了?”他反问道,“在下还以为,你会更有耐性些。”
毕竟青衣一百八十楼的楼主,手下不知多少为财杀人的杀手,可不该这般没耐性,不是吗?
江湖上赫赫威名的青衣楼楼主,有多少江湖人想见他一面?而现下这人却就坐在他面前,品茶下棋,外面纷纷扰扰都不干他事,只一人一件事,在这人心里,成了魔。
陆小凤。
陆小凤是他的朋友,但也是他的仇人。
特别是当陆小凤就要查到他身上的时候,他这身慈祥皮囊下的暗潮涌动,他愈掩饰,愈显眼。
霍休啊霍休。
倒是个可怜人。
“在我这里,你还用这种方式说话?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霍休对多年不见的第一杀手的自称早就颇有微词,本懒得计较这么多,但他心下焦急,实在得有个口子发泄一番,这不,刚巧撞上。
廖清欢如善从流地改口道:“那不知楼主有何见教?说来听听如何,我可是先把消息传来给您的,怎么着,我也该得些好处吧?”
霍休横他一眼,眼底阴郁不退半分,只见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册子,既薄又小,封皮还脆,轻轻一抚一吹,落下不知多少灰尘来,看着倒像是不出世的好东西。
霍休手里头的,就没有什么差强人意的东西,最少也是无数外人趋之若鹜的珍本孤本。就算在不久之后,这里也会落入他手,但从吝啬鬼手里扣出的宝贝,这能一样吗?
显然没得比。
而后廖清欢接过册子,转手就丢在桌上,他对这些的态度,向来不同于他人,几本书而已,有什么?他若真的想,天下能不入他手的秘籍珍本又有多少?就是无争山庄,他也敢去争一把。
这老匹夫坐下时周身更冷,这次却伸手到他这边,执黑子先行,“请。”
他本不想拿了人的东西就跑,可都这个时辰了,他若再不走,怕是难赶在霍天青之前,拦下他和独孤一鹤的半场争斗。
他要杀,就要杀全胜状态下的独孤一鹤,否则没有意义。
于是他垂眸,将已落好的黑子取下,放回。
“虽不知下回还能否与你再手谈一局,今日可是万万不可了。我还有些事,”他道:“需要尽早去做,晚了,可就要有麻烦了。”
霍休定定望过来,似是想起他要去做什么。只摆摆手,任他离开这幢小楼。
任谁能想到,青衣一百八十楼的第一楼,就在珠光宝气阁后山的小楼里呢?就算是天下少有的聪明人陆小凤,此刻也还未怀疑到这里,也未怀疑到这人。
不知该说是霍休藏得好,还是该说陆小凤那边的进度太慢。
几息之间,他已到了珠光宝气阁。
屋外的下人显然还记得他,行礼之后就将他带入阁内。珠光宝气阁原来人如其名,富丽堂皇得很,设计精巧处处精致,也算得上山西地界一大景。平日里算不上闭门谢客,也绝对是只有特定之人才可入内的地方,现下却只剩随处可见的白布,装饰这本无需再添色彩的亭台楼阁。
走进屋内,早听过下人通报的霍天青迎出来,也着一袭白衣。
在外人看来,阎老板待霍天青犹如再生父母,他合该为人披麻戴孝,就是不知道这些人若是知道,正是霍天青杀了阎立本时,又会露出怎样的惊色。
“你来了。”
“我来了。”
只道这一句,后面便无需再问,也休要再提。
如此说来,霍天青杀阎立本,和他廖清欢杀独孤一鹤,岂不相似?
多像啊,杀得都是外人眼里,合该感激的,合该跪下磕头道谢,合该为人养老送终的。
可内里种种,又怎好与外人道?
这世上活着不易,死人还不简单?既都是要死,那由他来做这刽子手,又有何不可?
无不可。
阎老板身死,作为好友的独孤一鹤怎会不来?而且,定是最早到的那个。
而峨眉派掌门在还未进门的那时,就猜到了里面会有什么人在等着他。
一个杀死他好友的人,一个要杀他的人。
可他还是没有半步迟疑。
慷慨赴死。
这么多年来,和人相处的种种在他脑里连成画。他每向前一步,就度过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