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搭上整体正方形但边角圆润的飞机玻璃窗,外面一成不变的蓝天白云幻灯片般放映在眼前,给人虚幻的不真实的感觉。
我是伊桃。我正在驶往日本的飞机上。
我是一个生活平凡,但却并不普通的孩子。
全球雇佣兵团队排行榜前第13位,著名的夫妻双人组合,阿珍和阿强,就是我的父母,伊强和李珍。
要说为什么是“前”,大概是因为,一年前,我的母亲在一次任务中去世了。
天空宛如报纸底色般灰白,靠近中国边境的俄国的风本不该那么冷厉,但是我却觉得我仿佛一下子搬到了俄国的最东北。
大概是快要下雨的缘故,我想。
下在这里的雨往往会愈演愈烈地发展成漫天大雪。
“干完这一票,我们就金盆洗手回祖国生活。”
几个月前,父母说笑着从这里的安全屋的门里出去。但是今天,回来的只有父亲一人。
没有像往常一样用胡茬扎我的脸,没有给我带回一些异国的小玩意儿,他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了一样,鞋子也来不及换,颓丧地走过来,双手如巨钳,紧紧抱住我,却低垂着头不直视我。
虽然从小到大,除了那有些不合常理的近乎变态的体能训练和射击训练外,我总是被保护在他们的羽翼之下,不见外界的一点风雨。但是作为他们的女儿,我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察觉,对于他们每天都在干什么的察觉、对于现在这份安宁生活维持不了多久的察觉、对于……不知道那一天就会从线人叔叔那里传来噩耗的察觉。
我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妈妈不会再回来了而已,我早有觉悟。
那天以后,我几乎没怎么再在安全屋里见到父亲。他匆匆离去,又总是在凌晨时分匆匆回来,站在客厅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仿佛躲着我一样。反而是线人叔叔固定每两周会来送一波物资,并且留下一两天教我开枪,平时,这都是父亲教我的。每次问起他爸爸去了哪里,他只是说爸爸去工作了,旁的再不肯透露。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个月。12月22日是我的生日,线人叔叔上上周说,这次我过生日,不止会带个大蛋糕给我,还会带个小圣诞树来。他是本地人,只有本地人才会过圣诞节,爸爸妈妈从来带着我过的,都是春节。据他说他是我爸年轻时的线人,因为受了伤所以干脆金盆洗手,但是我还是要叫他线人叔叔。他还给我展示过他的假腿,上面甚至画着一张名为青眼白龙的卡牌,还真是不知道该说乐观还是心大啊……
可能是因为圣诞节将近的缘故,前两天山里来了不少游客,雪也纷纷扬扬地连续下了好几天。这几天每天早上起来我都得铲雪,不然雪早就堆到半个门高了,好麻烦!
雪止不住地下,像咆哮着的白色野兽,席卷整片森林,今天是我的生日,因为要回家过平安夜的缘故,游客陆陆续续地走了个干净,天地间又只剩下我和这个独立深林的安全屋。线人叔叔说过会今天来,我提前收拾好了屋子,还拿出来了平时他最喜欢的西红柿鸡蛋味泡面,坐着客厅的沙发上等着他来。
白天到夜晚并不是很漫长的时间。我此刻却觉得有点煎熬。不过,等待一向是我最擅长的,我相信这次我也能完美做好。
圣诞树啊,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新鲜事物,大蛋糕也是。平时过生日都是爸爸妈妈给我做长寿面……但是如今,估计是不会再有了。避免孤独的最好方法是移情,我自有记忆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在安全屋度过,或训练,或学习,抑或只是在等待,等待爸爸妈妈一年里会回家的那几个重要节日,等待爸爸妈妈出完任务放假,过去的美好日子在脑子里被反复拉出来咀嚼,直到每一点甜蜜的滋味都被唾液稀释殆尽,剩下的只有无限咀嚼无味事物所带来的变本加厉的孤独与空虚。所以,我最好忘掉那些旧的,从现在开始期待新鲜的。
雪还在下,从早到晚。从第一缕璀璨的晨曦为它披上白纱,到金黄的余晖为它戴上桂冠。最后夜幕降临,一切归于寂静的黑,像葬礼般庄严,静谧,不容侵犯。
线人叔叔没有来。
其实原因我已经大致猜到,雪下得太大了,虽然我自己家门口我有好好清理,但这毕竟是人迹罕至的山林,其他地方的雪,应该已经堆得可以冻死人了吧。
原因已经明了,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但是我的脚步还是不愿从客厅挪回卧室,我还在期待什么?期待线人叔叔开着他那小破面包车穿过树林上山,然后又艰难地运用着他那木制假腿,搬着东西去克服半人高的积雪来找我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还是想等一会儿。今夜就让我做个任性的坏孩子吧,妈妈。谁让你那么任性地离开我,爸爸也那么任性地躲着我。
深夜十一点,敲门声突兀响起,惊醒了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我。
线人叔叔来了,太好了,终于有人来陪我了。这么想着,我迫不及待冲过去开门,却没注意到,刚刚的敲门声并不是线人叔叔和我约定好的,三短一长。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线人叔叔熟悉的面庞。那是个瘦弱的男人,不知是被冻得还是怎的,他的肤色苍白,眼下透着深深的青黑。一开门,他边自顾自把瘦小的身体挤进来,狠狠哈出一口气,搓着手打量我,如蛇一般粘滑的视线令人不禁有些反胃。
“小孩,你家大人呢?”
“……”
“不在家?”
“我不知道,但今天应该有人来的。”
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生动,甚至可以说夸张,带着些许哭腔,可怜兮兮地喊着:
“小姐!我本来是来这里爬山的游客,不小心摔了一跤滚到这里来了,腿也受伤了来不及下山,让我在你家待一晚吧,你看外面天寒地冻的,这一晚上过去,不得出人命啊!”
说实话,我真的不太擅长与人交流,面对现在的场景,有些手足无措。从小到大,和我真正有过交流的人屈指可数。虽然线人叔叔和在我七岁前一直照顾着我的女仆姐姐都有教我一些据说是常识的知识,也说过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但现在这情况,人也已经进来了,外面又这么冷,要是反正不管的话,大概真的会有事的吧。
“……好。”
没关系的,线人叔叔一直有教我开枪和用刀之类的保护自己的方法,要是他真的是坏蛋,我可以杀掉他,像爸爸一样!
“太谢谢你了小姐!您简直比圣母玛利亚还善良,我今晚就在客厅过一夜,不会打扰到您的。”得到我肯定的回答,他立刻喜笑颜开,大踏步走进屋内,环视打量着客厅。
我不太喜欢他的视线,也说不上为什么。但是他也只是看看屋内而已,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尽管有点不悦,但是我并没有做过多干涉,客厅已经被他占了,我只能回卧室去睡觉了。
回到卧室的小床上,我翻来覆去不知消磨多少时光,但还是睡不着。
这其实是经常有的事,夜晚太过于宁静和黑暗,让人联想到很多很多不好的东西,这时候我一般会想起妈妈,想象妈妈温柔的手抚着我的头,轻轻拍着我的腰,不知不觉就可以睡着。但是妈妈已经不在了,反复思念不能再拥有的事物对我来说是危险的,漫长的时间会把我的孤独也拉得很长很长,所以最好不要再去想了。
理所当然,今晚我睡不着了。
意识到这一现实后我莫名烦躁,客厅传来的窸窸窣窣声更是令我的烦躁加倍。我揣好爸爸给我的改良款儿童也可以用的手.枪,离开卧室下楼准备去客厅。
我并没有刻意隐藏声响,所以在我下了一半楼梯时那个游客就注意到了我。俯视客厅,原本干净整洁的客厅现在一片狼藉,想也不用想就能知道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谁。我在电视上看到过类似的情节,一切都明白了,他是在盗窃。
“你在偷东西。”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句,直白地像小孩子丢去的纸团子一样砸在他头上。
“啊,是啊。”他翻东西的手一顿,笑着抬起头面向我,黑暗中他的眼睛看不真切,但我想那一定是恶人的神色,为什么呢?
因为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哦。
恶人的话,需要被正义制裁。
魔法少女莉莉卡露露卡,会出现在每一个邪恶现身的地方,去拯救人们哦?
那么,让我来……
“没想到你这木头一样的小孩居然能发现楼下的动静,还想着放你一马呢,看来是你自己不给自己活路啊,”他随手把刚刚还拿着的我家的物件扔开,东西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瘦小的身体向我靠近,在昏暗的灯光下拉出长长的黑影。
我只是站在那里,不尖叫,不反抗,没有任何动作,像一个木头人,像他口中的木头小孩。
他距离我很近了。我开始轻轻地哼起碱性劣等生的小调。
是莉莉卡的角色曲呢。在莉莉卡和露露卡中总是露露卡更受欢迎一点,但是我却喜欢这个和我有着一样发色的魔法少女,为此还每天扎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双马尾呢。
“小姑娘,太害怕了吗?为什么要开始唱歌了呢?”
他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因为我的不反抗,他步调拉得极慢,似乎是想要作猫抓老鼠的游戏。
“叔叔我啊,有两样最喜欢的东西。”
黑漆漆乱糟糟的屋子里,他的声音甚至产生了微弱的回音。
“第一个呢,就是钱。”
坏人。
我任凭他抓住我的小腿,粗糙的手不老实地来回滑动。
坏人。
“第二个啊,就是像你这样子漂亮的小女孩。你的头发是粉色的呢,真稀有。”
坏人。
我的头发可是和妈妈一模一样的,爸爸说过,每次看到我的头发和那张与妈妈相似的脸,都好像看到了一个缩小版的妈妈。
他掀起我的睡裙,蹲下,想要做的更多。
你是坏人,所以……需要被制裁。
制裁。
制裁。
制裁。
制裁。
让我来…
给予你制裁!
在他低头的那一刻,我拿出了一直藏在上衣内兜里的手、枪,对着他没有被我裙子遮盖的后颈,熟练地按下扳机,一如平日里训练的那样。
“碰!”
“魔法少女,变身!”
随着枪声的响起,我轻轻地念着。
响亮的枪声在雪中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很快湮灭与血中。
粉红色的睡裙开出殷红的花朵,腿上猩红的液体缓缓淌下,带来粘稠的触感。
楼梯上倒着一具尸体,楼梯上留下一个弹孔,楼梯上流淌着尚且温热的液体。
“嘿嘿,我也像莉莉卡一样,消灭坏人,维护正义了哦。”
即使是改良过的儿童也可以用的手、枪,我的虎口也被震得微微发麻。看着客厅和楼梯上的一地狼藉,我有些头痛。
“好麻烦……又要打扫卫生了。”
没办法,我只能认命地开始干活,虽然今天线人叔叔没有来成,但是过两天雪一化,线人叔叔还是要来的,所以所以,还是要把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来迎接他呀。
线人叔叔的圣诞树应该会占很大地方吧,正好趁着这个尸体刚刚把房间翻乱了,重新整一块空地出来好了,对了,尸体好沉,要怎么搬呢?要是有大人就好……
刚刚拖着尸体走下楼梯,我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电视机。
那上面已经裂开蜘蛛网纹了!
我赶紧把尸体随手扔下,急匆匆赶往电视机那里。
“怎么办…坏了吗?明天不会看不了莉莉露露了吧……”
懊恼地对着电视剧敲了几下,我把它在地上扶正,然后接通电源。
从地板上翻找出来遥控器,我打开电视,发现它还能正常运作。
调到平时放莉莉卡露露卡的少儿频道,我发现此时电视上居然正好在播放莉莉卡露露卡的重播。
“太好啦!”
我干脆就把电视放在这里,听着动漫的声音继续我的搬运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