锚定之人。
斯莱德想,阿琳娜怎么可能会是锚定之人。
他见过阿琳娜带着项圈被困在九头蛇的样子,见过她穿着真丝睡衣躺在泳池边的样子,她迷茫,愚蠢,胸无大志,被命运和阴谋牵住了绳子,在自由和生死边缘默默无闻地熬过了整场冷战——这太讽刺了,她甚至连炒鸡蛋应该加多少盐都不清楚。
美国队长,钢铁侠,引导历史的伟人。
超人,神奇女侠,旺达,万磁王,拥有改变世界的伟力。
这么多合适的人,怎么会是阿琳娜?
怎么偏偏是阿琳娜?
这个据说是导致他们宇宙产生分支的弥撒亚正拉着娜塔莎一道在迷宫般的飞船里狂奔,浑身是血,头发凝结成一缕缕金红色的发辫。与其说是救世主不如说她更像一头已经失控的野兽。
“很难抉择吗?”德雷科夫望向斯莱德,他惊讶道,“她在天平上的重量已经压倒了一切?”
“如果重启这台机器的话,锚定之人会经历什么?”
“我没有想过,”德雷科夫耸耸肩,“一段新的旅程开启,我们就不再需要我们的老装备了,或许吧。”
斯莱德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尽管杰森·陶德看向他的眼神是灼热的愤怒,而梅琳娜看向他的眼神愈发冷酷,他也并不在意。血清压过了他的人性,又或者这就是他原来的本性,他在内心将所有的过往放在一架天平之上,艾德琳,约瑟夫,罗斯,冬青,他错过的那么多——和阿琳娜。
如果阿琳娜从未出现在他的人生里呢?如果他从未经过那场科威特的大火,或者他就凭借双脚走出了那条死亡公路——在这么多个宇宙中,难道就没有一个斯莱德·威尔逊获得他想得到一切的宇宙吗?在那个宇宙中,他所得的幸福就一定要和阿琳娜挂钩吗?
杰森·陶德望着他,下定决心一般,向前一步。男孩站在丧钟的阴影里,没有丝毫退缩,除去他脸上的伤疤以外,他竟然又像是罗宾了。
“不,”男孩说,“你绝不能像他们一样利用他。”
“得了,”斯莱德回答说,他冷漠地回望回去,“别假装你从没想过有一秒钟回到过去的好时光。”
“但我是她的超级英雄。”
这句幼稚到可笑的话逗笑了德雷科夫,他坐在书桌后脸上露出了愉悦的微笑,如同看到无知的儿童。他想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体面话,而屏幕上怪物般的女人停了下来!就在这一刻,斯莱德听到了一句轻轻的俄语单词——
梅琳娜!
女人启动了炸弹!
“拦住她!”他厉声说,朝那个矮小的黑发女人举枪。
梅琳娜的动作比他想象得更快,她灵活地利用机器和书桌作为掩体,子弹击在机器拼凑的外壳上。德雷科夫悚然一惊,他的动作比瞧见金刚狼的死侍更迅猛,飞速缩进了他的桌子下面,那儿竟然有处位置十分合适,他蜷缩在那儿比在母亲的子宫里更舒适。
梅琳娜朝他们飞扑而来,女人带着怒火和恨意,还有不易察觉的歉疚。斯莱德这才意识到,这个女人被困在红房子的时间已经超出了一个世纪,比阿琳娜,比美国队长和世界上的任何一场战争都要年老。一个世纪,她已经走过了从出生到死亡的全部过程,这全部的过程都被后面那个缩在龟壳里的男人所掌握,他编写在红房子女人基因里的密码,甚至让每个寡妇都没法对他直接产生杀意。
所以这只黑寡妇的老蜘蛛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女人在换弹的间隙向他冲来,这种行为无论怎样都只能称为不自量力。梅琳娜被提拔为红房子的高层是因为她的脑子在生物学方面的卓越能力,而不是因为她是名成功的杀人机器。
斯莱德弃枪,单手就抓住女人持刀的手腕,他拧断梅琳娜手腕就像是他们在农场外劈断一根柴那样轻松。女人从空中落下,姿态像一片落叶,她在落地的瞬间又吐出两个单词,仿佛压根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她身上有从未见过的激烈情感,那种浓重的恨意几乎要充满整个房间。红房子在娜塔莎,在叶琳娜和阿琳娜身上做过的事情也在她身上做过。
她也在毕业的时刻击穿被蒙着脸俘虏的头颅,她也被夺走了父母从此成为了红房子养育的孩子。更过分的是,红房子不仅让她成为了一个没有过去的寡妇,他们还夺走了她的孩子,逼迫她成为她孩子们悲惨境遇的一员!
“杰森·陶德——离开这里!”斯莱德低吼道,他抽空寻找那个男孩的身影。
只是前罗宾被这一切的变故创晕了脑子,也可能他发挥了哥谭人的精神,在斯莱德和梅琳娜缠斗的时刻,男孩提着枪,想要不管不顾将躲在书桌后的男人揪出来枪决。
炸弹就在这一刻爆炸了。
声波摧毁了他们耳膜的健康,短暂的寂静后,强烈的冲击波击碎了书桌,金属碎片飞溅,斯莱德尝到了口腔里铁锈的味道。
他听见身后的墙壁传来龟裂的声音,他立马前扑,将杰森·陶德和自己固定在了房间唯一牢固的地方——那台机器上。
这不是梅琳娜的炸弹,有人将房间的天花板掏出了一个洞,这种毫无理性的暴力毁掉了所有人的计划。梅琳娜冲击的力量打断,她被硬生生地推到了靠外的一面濒临破碎的墙体之上,那是飞船的外墙!女人咳出一口鲜血来,而那台机器却像疯了一样地运转起来,白光里闪烁着人影和光芒。
德雷科夫从桌下的废墟中爬起来,他望着机器闪着的光,苍老又年轻的面容露出一种癫狂的神色来。
“向你敬礼!”他高呼着,一头向白光之中冲去。
梅琳娜嘴唇翕动,她的手指抬了抬,她本该立马说出最后一个单词,将他最憎恨的男人,影响世界稳定的机器,最讨厌的亲戚和一个无关的孩子一道带进地狱去。
可她没有。
她没有,是因为这个世界的锚定之人,和复仇者联盟最成功的间谍从天而降。她们带着血块和伤口,站在这座陈旧的,坟墓一样的书房里,她的两个女儿像真正战士一样地登场。阿琳娜脸上还带着怒意,虽然她的身体已经成了一个破烂娃娃,而娜塔莎几乎是马上拦在了梅琳娜身前。
她们都向德雷科夫射击,可那道白光保护了他,子弹射到半空,被光影扭曲成了点点星辰。
梅琳娜没办法再启动炸弹了,她可以不在乎斯莱德,因为丧钟已经足够惹人厌恶。她也可以不在乎杰森,因为这一个世纪以来,他绝不会是她手上第一条无辜的人命。可当她虚假的女儿握住她的手,她只能望着娜塔莎,这个最像她女儿——她不能,她没有办法在为她们做晚餐后又将她们的生命葬送。
墙壁上传来了轻轻的“咔哒”声,气流将书房的一切往外卷去,娜塔莎死死抱住了梅琳娜,她的腰带上有迫降装备。那瓶被德雷科夫刚刚开启的威士忌在半空中炸裂,酒香四溢,阿琳娜在狂风中抓住了机器,她回头和半空中的娜塔莎对视,娜塔莎似乎不愿意就这么离开,风把她的声音刮得支离破碎。
“去吧,”风把阿琳娜的声音送到英雄身边去,“妈妈是最后一名黑寡妇了。”
留下的杀手转过头来,凝视那架已经运转到极致的机器,德雷科夫的身影成了机器的一部分,在白光中闪烁。而机器似乎有了即将散架的趋势,可以理解,毕竟这只是件没有被处理好的废品。白光蔓延之处的所有地方都不再稳定,房间的地板在闪烁中有时候呈木质,有时候有变成了富有质感的金属,就连德雷科夫的身体也一会年轻有力,一会又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是什么?”阿琳娜她惊讶地望向自己的手,发现她也一道闪烁起来。
“投币许愿机,”杰森·陶德给出了一个幽默的回答,“你就是那枚硬币。”
“德雷科夫的愿望是?”
“获得一枚金星勋章什么的吧?”杰森说,“或许不止一枚。”
“哦,”阿琳娜感慨道,“当我被评为天才儿童时,我爸爸和我说没准我可以改变苏联的未来,我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她顿了顿,“我没办法现在把史蒂夫·罗杰斯抓过来拯救世界了对吧?”
“我也是超级士兵,教导过我的女教官也爱上过我,”斯莱德说道,“我还顺利地活到了现在,美国队长算什么,你有全世界最好的共犯。”
杰森·陶德露出了一个恶心想吐的表情。
阿琳娜放声大笑,她笑的时候白光能从她胸腔里还没有完全愈合的孔洞里透出来,她像只真正的怪物,从噩梦和传说里走来。现在是怪物最虚弱的时候,如果斯莱德想真正好好使用这枚硬币,他现在就应该给阿琳娜后心的血洞再来一枪,松开杰森,让男孩和狂风拥抱,再把德雷科夫从机器里面取而代之。
“不问问我的愿望是什么吗?”他说。
“嗯,反正不是获得一枚金星勋章,”阿琳娜冲他眨眨眼,“我这次就不和你说再见了。对你,杰森——我一直非常感谢。”
她向前走去,机器开始疯狂亮起了红灯——这台机器在制造编程的时候,时间管理局的程序员或许从来没有编写过如果被投的那枚硬币也站上了许愿台会有什么后果。
一款游戏永远是发售后才会被玩家发现BUG,绝对不要低估人类的创造能力。如果他们能在一款游戏上把最终BOSS卡上墙角,那么他们就会对时间线做出一样的事。
先是阿琳娜。
再是挣脱开他抓握的杰森。
最后是他,斯莱德在被白光吞没的一瞬间想到——
这真是他职业生涯最大的一次亏损。
*
史蒂夫·罗杰斯在清早起床。
他喝了一杯咖啡,然后简单处理了一下这个临时基地的要务。在他最好的朋友和最信任的间谍失踪的短短数个星期,世界天翻地覆。
最开始,他和托尼都认为这只是又一场争斗。他们经常吵架,和每个工作中需要团队合作的人一样。无论你是不是圣人,你有没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当你和你同事们朝夕相处的时间超过了你和家里宠物的时间,你会把所有的怨气和不如意丢给对方——但第二天你依旧会照样在工位上打卡喝咖啡,给对方的绿植顺手浇上一杯水。
这次不一样。
先是他们的争吵被视为公开表态和私人恩怨。接着,越来越多的英雄加入他们各自的阵营,年轻人被当作了冲锋的工具。争夺开始升级,伤亡开始加剧,史蒂夫没有办法对被他庇护的人视而不见,他相信托尼也是一样。可情绪如同滚雪球般越积越大,直到他们谁也没法停止下来。
终于,这成为了一场战争。
史蒂夫在喝咖啡的时候接到了弗瑞的电话,一些外星人渗透进了纽约室内,托尼·斯塔克?很抱歉,他正在外星检修卫星。巴基给他传来消息,红房子的飞船坠落啦!现在有一百个身经百战但被洗脑的前苏联间谍四处流窜,德雷科夫和他的大机器,俄罗斯当局对他们非常不满意。
娜塔莎呢?史蒂夫问。哦,娜塔莎的妹妹失踪在了那艘飞船上,这位最伟大的黑寡妇不眠不休地徘徊在那片土地上。对,就是阿琳娜,同样失踪的还有斯莱德·威尔逊和那位前罗宾。史蒂夫喝了口咖啡,又喝了口咖啡,他想说失踪在坠毁的飞机上严格意义来说应该属于阵亡名单,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不想面对这样的娜塔莎·罗曼洛夫,也不想成为那个通知蝙蝠罗宾再一次去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