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叫声变了。
大约只用了几秒钟时间,刚刚足够阿琳娜俯下身走到墙边,院子里隐约传来狗的吠叫就变成了迷茫的呜咽,仿佛刚刚的入侵者变了魔术,瞬间消失不见。
阿琳娜把约翰递给她的手机放好,她从后腰摸出一把手枪来,加上她裤脚处藏着着的匕首,一个弹匣,总共十四发子弹,这就是她全部的武器。
莫斯科已经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雪足够将一个五岁的孩童掩埋,风像刀子一样的尖利,这种天气下绝不可能拥有愿意跋涉到这个村落,淌过约翰懒得清扫的厚重积雪,就为了喝一口狗头啤酒的普通客人。
阿琳娜将身子附得极低,她处在房间的尽头,几乎是贴在这间地下室的阴影里前行,在前行的过程中,她仔细打量着这间房间。
约翰将这儿布置得很好,酿酒的机器整齐地摆放在房间两侧,左侧五个,右侧六个,入口处铺着一块地毯,方便人换掉靴子以免代入多余的细菌和雪水。头顶上每隔半米有一盏吊灯,灯光并不明亮,只恰好将让人看清房间内的摆设,最远处的墙壁上钉着一处铁钉,上面挂着一只铅笔和一个牛皮本。阿琳娜在走进地下室前扫过一眼,上面都是约翰·维克狗头啤酒的小配方。
——入侵者会藏在哪儿?
阿琳娜握着那只手枪,斯普林费尔德出产的地狱猫,这种小口径的微型手枪本不是她喜好的类型,可他们作为三个前苏联时代的遗留产物身在莫斯科,本没有太多的选择。
思索了一会,阿琳娜手指轻轻推动左侧的保险杆,“咔哒”声音出现充满机器运作细微声音的房间里,她猛得向上举枪,瞄准灯泡!可入侵者竟然同她的思路一模一样——电闸被率先切断!整座屋子陷入了黑暗!
“砰!”子弹射在了阿琳娜脚边,她想也不想,立马就地翻滚,藏入另一架机器的背后。
没有第二枚子弹,那人和她一样藏入了黑暗中,静静地等待阿琳娜露出马脚的一刻。
不会是官方的人,阿琳娜首先排除,不会是沃勒和其他国家的正规军队,那样他们绝不会只派一个人来对付它。也不会是九头蛇或者高台桌,既然这里没有被浇满汽油也没有被炸弹包围后捏造一个恐怖分子的袭击的名头,这就不会是阿琳娜或者约翰的前东家风格。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阿琳娜拉高裤腿,她接下小腿上绑着的皮带,将匕首插进后腰,然后握紧金属刀鞘。黑暗中,阿琳娜看不清周围的细节,可仅凭着走进地下室的短短几分钟,也足够她记清这儿的全部细节,带着体温的金属躺在她的手心上,然后被阿琳娜用力抛出——
“铛——”刀鞘用力砸在她右侧第二个机器上,子弹立马倾巢而出,打在机器的金属上溅起一阵黑暗中的火花——入侵者藏着左侧的第三个机器后!离阿琳娜仅仅只隔了一座狗头啤酒的金属酒桶!
阿琳娜金属撞击的瞬间跃出藏身点,她腿部发力,朝入侵者的位置急冲而去。子弹击穿了约翰的再创业,哗啦,酒桶裂了个大洞,原浆带着啤酒花的苦味倾泻开来,在地板上积了薄薄一层液体。
光滑的地板阿琳娜打滑了一下,导致她的肩头也被子弹洞穿,子弹撕裂她的肌肉和骨骼,于是阿琳娜顺势放弃了右手的枪。让那把微型武器落在地板上啤酒和血液的混合液体中,她高举左手的匕首,沉默而坚忍,向入侵者挥舞的力道如同一只棕熊。
“阿琳娜——”有脚步声快速向这儿奔来,她听见了约翰的声音。
匕首没有如同她预期那般插入入侵者锁骨的缝隙中,阿琳娜下手的时候碰见了极大的阻力,入侵者身穿的凯夫拉纤维拯救了入侵者的右手。阿琳娜只能极快拔刀,再次向对方裸露的脖颈刺出,而真正拯救了入侵者性命的是对方的身手,女孩放弃枪的速度和阿琳娜一样果决,左手拔出身后的军刀,刀看不出样式和型号,可入侵者握刀的姿态简直和阿琳娜像是在照镜子。
“我应该叫你一声姐妹,”阿琳娜在黑暗中说,她没有再度冲对方挥刀,而是站在滑湿的地板上同人对峙,“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红房子,但这是个狗屎一样的地方,他们只是在利用你这样的女孩。”
入侵者没有说话,她似乎是个格外沉默的女孩,比阿琳娜矮上一些,骨架也比阿琳娜小。
入侵者带着头盔,黑暗中也瞧不清对方露出来的发色,她或许听进去了一些阿琳娜的话。微微俯低身子,没有继续进攻。
“谁是你的教官?你的动作的有些眼熟,啊,我猜是梅琳娜?铁娘子?”阿琳娜回忆起过去,她的语气稍微柔和了些,“她还好吗?她也曾是是我的教官——嘿,听着,把枪放下好吗?我们谈谈,你不是非得完成每个任务,没有哪个老板值得你这样的员工——”
“阿琳娜!”约翰第二次叫她,她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电闸恢复,灯在瞬间恢复了运作。
光线的变换重新刺激到了入侵者,而端着猎枪走进地下室的约翰·维克让这一切雪上加霜。女孩低吼一声,反手拿刀朝阿琳娜受伤的右侧攻来,可惜,给这个女孩布置任务的人一定没有同她详细讲清楚阿琳娜的自愈能力。
在她们刚刚交谈的时刻,血清在阿琳娜的体内奔涌,她右肩被贯穿的伤口处的血肉长出新的肉芽和结痂,血早已止住。而在黑暗中的时刻,她也悄悄将左手的匕首换至了右手,入侵者迎面而来的,是阿琳娜映出她面容的刀锋——
“不要开枪!”阿琳娜厉声说。
她的匕首再次刺穿了女孩的肩膀,现在她的左臂也鲜血淋漓了,刀掉在漫过脚面的酒液里,刀刃上鲜血被一缕缕稀释。阿琳娜谨慎地将那把刀踢开,约翰配合地踩住女孩的军刀。
“你杀不了我,”阿琳娜说,“投降,我不想杀你。”
入侵者一动不动,这激起来了阿琳娜最最差劲的回忆。那些狂热者,那些只有几岁,十几岁,就被送进红房子城堡的女孩,她们嚷嚷着要为这个伟大的国家显出一切,骄傲地好似她们参加了十月革命过一样。阿琳娜每次冷眼旁观都只觉得一阵胆颤,她们还并不真正意识到那些政治词汇意味着什么,就要被送上历史的车轮了!
你不能给孩子一支枪然后让孩子为了伟大的理想而献身,因为许多孩子压根不清楚什么才是伟大的理想。在他们认识到世界的残酷和危险之前,他们想做只是取悦身边的成年人。
她们就是那群傻孩子。
“投降,”阿琳娜的心肠又硬了些,红房子发现了她的踪迹,她不能把这个隐患留给约翰,“你不会是我第一个杀的黑寡妇,为了你自己好,举起手来——”
入侵者动了动,她的动作有些扭曲,阿琳娜不清楚这是因为她双臂的伤口,还是因为她不情愿的投降。女孩慢慢地举起了手,动作让她的伤口撕裂,鲜血流得更凶了,可这并未引起在场两位杀手的同情,约翰·维克的猎枪还是稳稳地端在手上,阿琳娜反手拿刀挡在脖颈前,只要女孩一有异动,她就能快速割断对方的喉咙。
“慢慢举起双手,背在脑后,蹲下。”
片刻后,入侵者动了,她被血染红的手举到一半,突然哆嗦了几下,挣扎按下头盔旁的一个按钮。
阿琳娜向她逼进,她冷声说:“我说背在脑后——”
后半句突兀地截住了,头盔弹开,露出了里面的一张有些熟悉的人脸。金色头发,蓝色眼睛,脸颊上还剩些许残留的婴儿肥。人脸面无表情,只有眼睛在飞速眨动,似乎有盐水从眼眶里流出,入侵者的整张脸都在轻微抖动,可她就是说不出一句话,也没法朝阿琳娜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
“嘿,阿琳娜?”约翰轻声问道,他的角度能瞧见阿琳娜猛然停止的动作,“你认识她?”
阿琳娜说不出话来,她紧紧咬牙,捏紧自己的匕首,这把好伙伴刚刚刺穿了一双手臂,让对方的血从血槽出喷射。
叶莲娜。
叶莲娜,叶莲娜,她愚蠢的,鲁莽的,总是瞧不起她但又照顾她的女孩。
阿琳娜没想到自己有天能看见她的小妹妹长大的样子,她离开红房子的时候叶莲娜刚刚进入青春期,还没彻底开始发育,整个人因为猛然长高的个子瘦成一根干柴。那时叶莲娜把头发叛逆地剪到很短,在冬日的清晨穿着厚重的棉衣走在雪地里的样子像一个男孩。
十二岁的叶莲娜对阿琳娜喜欢的那些法国杂志嗤之以鼻,她骄傲地在每一门科目里拿到满分,而阿琳娜留级了一届又一届,直到叶莲娜成为久负盛名的儿童杀手时,她还没毕业。
阿琳娜始终忘不掉叶莲娜发现自己没出息的假姐姐成为和自己同一届学员的模样——她的妹妹瞪着眼看着阿琳娜站在一群比她矮上那么多的女孩后面。不少人奚落她——阿琳娜,就是那个阿琳娜!老天!她怎么还在红房子!还没有被淘汰!
这些话穿进阿琳娜的耳朵,又光滑平整地从她大脑里滑过去——这群傻女孩!她撇撇嘴,她们压根不清楚那些毕了业的寡妇都去哪儿了。
可阿琳娜没想到这里面最傻的女孩竟然是她的小妹妹。叶莲娜那时候还是班级倒数第二矮的女孩,但她听完这句话被剪得短短的毛寸似乎都要竖起来。一头矮小但气势汹汹的斗牛从房间的最前端直冲最后,阿琳娜的目瞪口呆之下,那几个天鹅般骄傲的女孩被顶了一个跟头,哇哇乱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