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觉得对一位刚见面两次的女士问这个问题有点太冒犯了吗?”阿琳娜面无表情,“我还以为现在这个年代生活的人对隐私的需求更高呢。”
“我们有互联网,”医生说,“我们依靠窥探他人的隐私为乐,怪扎克伯格去吧。”
“我付了你很多钱。”
“你的前夫付了我很多钱,是这样没错。”
“我不记得我有要求你充当我的心理医生。”阿琳娜指出。
“别担心,你完全可以不回答,我就是例行询问,就像每家酒吧都会象征性询问你的年龄那样,”医生理理自己的衣服,阿琳娜听见门外有更多的脚步声,似乎是黑面具手下聚集着寻找那个老鼠样的小孩,“这里是哥谭,心理医生只有一个下场,就是爱上自己的病人或者死亡。”
“这份职业前景听起来和我的人生一样悲惨,”门外的声音更响了,杰森坐在椅子上,他瞧了瞧在场黑眼圈最重的人,“你不出去看看吗?”
门合上的时候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就像每个加班到深夜员工的怨气汇集在了这小小一扇门上。
外面的吵闹只泻进来一瞬,就又被锁在了门外。坐在椅子上的男孩把兜帽摘下,他若有所思地望着阿琳娜,嘴唇动了动。
“不,”阿琳娜说,“我们不讨论心理创伤。”
“不觉得这有点太不健康了吗?当我说希望你适应哥谭的时候,我并没有希望你适应我们的精神疾病。”
“我没有打扮成哺乳类,禽类或者随便什么动物,我没有给自己取上代号,我没有造一个巨大的风筝或者拿着调味品在街上乱洒,我也没有身份认知障碍——好比认为自己是一株植物,但在街上散发迷情剂迫使人类为我工作的前提下,爱上一位真爱是变态的斯德哥尔摩重度患者,”阿琳娜瞪视回去,“我只是在身上安了个炸弹,我很好。”
“你和斯莱德·威尔逊结婚了,我看不出这点比上面的所有人好到哪里去,等等,”他说,“斯莱德清楚这点吗?”
阿琳娜撇撇嘴:“当然,他很清楚。”
杰森·陶德的表情,就像他刚刚生吞了一整个酸柠檬,他的眉头拧在一块,脸上的伤才刚刚愈合,这会结痂都要被扯破。阿琳娜快步走过去,她双手捧住男孩的脸,但动作并不温柔,那双漂亮的手比起春风来,更像是铁钳。
“你的伤口多处理一次,我们就要多付一次钱,”她实话说,“虽然我并不太想替斯莱德省钱,但还是请你多注意。”
杰森·陶德努力调动脸上的肌肉,表情(事与愿违地更加狰狞了。
“我不明白,”他脸上的伤疤附近的肌肉微微抽动着,“你想用炸弹炸什么?你基本上能杀掉所有人。”
“显而易见我不能,不然这时候你就该参加蝙蝠的葬礼了。”
“但你有斯莱德,”感觉到铁钳的收紧,杰森大叫,“过去,当你们还在一块的时候,他总会帮你吧!他不会一点感情也没有!”
“这很复杂。”
“比我的家庭还复杂吗?”
“啊,”阿琳娜承认了,“那倒是没有。”
她松开男孩,转而在这间宽敞的病房里开始来回踱步,显而易见,医生的高收入在哥谭也传承了下来,尤其在东区这种地方。房间里不像是她去过的一些办公室堆满了奖杯,但的确有一些和旁人握手的照片。阿琳娜将那些裱起来的相片一张一张看过去,这简直是一面世界超级恶棍排行榜,上面的反派丰富得像是复仇者联盟的数据库。在倒数第二张,她看见了满脸不情愿的斯莱德和竖起大拇指的韦德·威尔逊,她下意识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斯莱德·威尔逊怎么会爱上我,或者说,我压根不知道到底他会不会爱人,又为什么要同我结婚,”她深吸了一口气,靠在那面布满相片的墙上,“我们应该在很多年前就遇见过,他是这么说的,可我,唉,我甚至不记得我的父母,我杀了太多的人,也救过一些人——我唯一能确认的,就是我没有杀害他的父母,或者,兄弟姐妹,我在结婚前专门查了这个。”
“我没想到你还会有婚前调查的意识,”杰森张了张嘴,“干得不错,但一般人婚前不会去查自己是否杀了对方的爸妈,阿琳娜。”
“以防万一,”阿琳娜挥挥手,她含糊说道,“我一直运气不好。”
她沉思了好一阵时间,外面的声音隐约透进来,只有黑面具,买药,小孩听得真切,杰森·陶德屏住呼吸。
他们俩默契地保持着沉默,有一会阿琳娜希望医生能尽快进来打断这场令人窒息的对话,又有一会她希望对方永远不要进来,毕竟这些事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太久了,只是过去她没人可说。
“我不能说我后悔碰见了他,这么说有点让人羞耻,”阿琳娜声音降下来,她盯着自己的靴尖,“好像每个人都觉得我同他结婚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但我当时感觉很不错,非常不错,杰森。斯莱德是个绝对的混蛋,但他有种魔力,就是你在他身边的时候你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当个混蛋,现在这个世道——当个混蛋总是很快乐的。”
阿琳娜开始把目光从靴尖转移到她的指甲上,现在那里平整而光滑,“他带我去了很多地方,我承认有段时间我沉迷在酒精和糖分的快乐中,我的血清让我不会酒精中毒也不会发胖,我永远是件好武器。斯莱德……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喜欢看见我这样,我们刚到新墨西哥州的时候,他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我什么也不想要。”
“接着他问我过去想要过什么?”杰森并没有打断她,男孩静静地听着,“我说我过去不想杀人,我想要糖果和丝袜,我想要泳池,我想要躺在床上看一下午书——这太他妈奇怪了,他全部满足了我!他从未要求我杀人,他买了栋别墅,他带我去挑床垫,我和他推着购物车,走在仓储式超市里的时候,周边的货架满满当当的全是漂亮精美的商品,一列列延展出去,我可以拿走任何我想要的,那时我在想我一定是在做梦。”
“我们买了乳胶床垫,花瓶还有很多餐盘,他告诉我应该挑选哪种清洁剂。我们偶尔各自在外出任务,我不问他今天闯进了谁的家门,他也并不关心我替阿曼达杀了什么人。我……我有时候并不能确认我是真的爱上了他,还是只是喜欢这种生活,这绝对是场美梦,亲爱的,我们都这么认为,甚至并不在意对方在这场梦里真正扮演了什么角色。”
“阿琳娜,”杰森望着他,男孩脸上露出懊悔的神色,“我不是……如果你并不愿意,你可以不说。”
阿琳娜这才发现冷汗已经浸湿了脊背,她缩在斯莱德宽大的皮衣里发抖,办公室的通风系统不能抵消室内的沉闷。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杰森·陶德在她身边轻声数着数——“跟我一起,”他说,他的手牵着阿琳娜的手,手背上纵横的伤疤像丑陋的虫子,“我在这儿和你一起。”
这不是个适合坦白的场合,可阿琳娜并不确信自己还有另外一次鼓足勇气的机会。在她漫长的人生里,她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折磨。
她还记得炸弹植入的那一天,她趴在椅子上,麻药并没有完全起效,于是他们用束缚带将她束缚住了。嘴里是止咬器和鲜血的味道,她一开始放声大叫,然后又小声哀哭,意识到一切都不起效后,她就不再说话了。
她闭上眼,想象自己正在城堡里,雪地里,美国的那片森林中,娜塔莎在她身边,叶莲娜叫着她,父母的手指拂过她的发梢。她再次睁开眼,有人捧住她的脸颊,那是个陌生的男人,男人的口音带着俄语的腔调,他望着阿琳娜,又朝着旁边的研究人员惋惜地摇头。
真可惜,他们说,多好的一张脸,她能长成一个好女人的。炸弹的根系埋入她的神经,她说不出话,红房子控制了所有女孩的大脑,她只能呜呜挣扎,幻想着一口血沫啐在他们的脸上。
唉,他们又说,她的大脑也很聪明,同她说的话她全都记得呢!毁坏这样一件宝物真是可惜,或许当初把她送去研究院,这朵鲜花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惊喜。
当然,他们最后庆幸,她最优秀的还是她杀戮的天赋,先生们,你们真该瞧瞧她杀人的样子,她天生就是干这个料。
放屁!她在心里怒骂,没人天生是被创造出来杀人的。她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安全,温暖,她未来的道路有千万条,每条都带着父母的祝福和爱意——现在那些道路呢?
“你有没有碰见过你觉得杀不死的敌人?”阿琳娜的声音低到近乎耳语,“你害怕那些敌人吗?”
杰森·陶德眼神闪烁,男孩的呼吸急促起来,于是阿琳娜了然了。
对,小丑。
“每个人都说他们死了,复仇者安慰我不要害怕,娜塔莎和克林顿已经扫除了红房子的余党,整座城堡都被炸上了天,他们已经成为了时间的尘埃,漫长历史中令人愚弄的小丑,”她木然道,“但为什么我还记得?”
“他们没有死?我可以帮你!”男孩急切地说,“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