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此刻尽力了。
*
厨房有香味飘出来。
蛋白质和脂肪的气味总是令人着迷,尤其在舒适安全的环境里。
阿琳娜换下裙子,穿起了旧衬衣,她把脸上厚重的妆容和残留的泪水一块洗干净,从高跟鞋中解放出来,整个人蜷缩在厨房的一把椅子上。她的手中抱着一个巨大的碗,里面装满了玉米片和薯片,高热量的油炸食品让她在杰森·陶德的打量目光下也昏昏欲睡。
“一切都还好吗?”那孩子问她,语气里充满不信任。
“还不错,”阿琳娜抽抽鼻子,她看向和香料一起在锅中翻滚的牛肉,“这闻起来真香。”
厨房外传来键盘轻轻敲击的声音,那是斯莱德在检查哥谭的最新讯息,或者在同冬青联络。厨房里,杰森·陶德为这声赞美洋洋得意,把害羞化成了给胡萝卜削皮的动力。
“我很久没做饭了,这不是我的菜谱……有人教过我。”他咕哝道。
阿琳娜的赞美也绝非虚言,实际上,她认为倘若一切结束后,杰森·陶德完全可以凭借这项手艺谋生。牛肉在锅中呈现诱人的颜色,汤汁醇厚,蔬菜和香料在锅中起起伏伏,她的唾沫只这一会就开始不停分泌。
“我饿坏了,”她坦诚说,“赌场没什么东西能吃,我也不乐意在那儿吃东西。”
杰森·陶德在她的薯片碗里多放了一些胡萝卜条,他很乐意旁人称赞他的手艺,或者他这道经典菜谱。这会他甚至乐意给阿琳娜多调一些酱汁,用来搭配玉米片和胡萝卜,这是阿琳娜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很棒。”她冲孩子竖起大拇指,为了牛油果和酸奶在嘴里融合的口感。
杰森·陶德的手现在也恢复得相当不错了。他拿刀切蔬菜的动作沉稳有力,站在案板前的身姿也挺拔不少,想必再多用些时日,他把匕首捅进人心口的动作会和他切碎蔬菜的姿态一样优雅。
“你明天有空吗?”阿琳娜想起了画展的时日,“该去医院复查一次了。”
“明天?为什么是明天?”
“哦,”阿琳娜理所应当地把事情推卸给了斯莱德,“斯莱德有些别的安排。”
男孩沉思了一会,他的刀口悬在蔬菜之上,映着炖锅那儿的火光。火光还映在阿琳娜的长发上,映在她伸向玉米片光滑的手背和男孩脸上硕大的伤疤上。斯莱德找来了最好的药物,显而易见,这对于男孩的伤势并没有起到预期之中的效果。
身上割裂的皮肤可以修复,扭曲的脊椎可以藏在衣物之下,而他脸上那个不容忽视的字母,阿琳娜拿它束手无策。
那个字母就那样狰狞地躺在男孩的侧脸上,无论是谁,第一眼看见男孩,都不会注意到他那双漂亮的浅色眼睛,或者是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那个字母吸引。
小丑的字母。
杰森缓慢地摩挲着刀锋,这个动作让阿琳娜下意识地停止了继续吞咽玉米片,她的目光随着刀锋游走在皮肤上。她小心翼翼地望着孩子,肌肉绷紧,打算一会随时抢走那把刀——
杰森·陶德回过神来,他扭过脸去,不让阿琳娜瞧见那道伤疤,“我可以让医生上门来检查。”
“我认为那会增加我们暴露的风险。”阿琳娜谨慎回答道。
这个孩子不可能一辈子都龟缩在这间小屋子里,阿琳娜犹豫着,她突然想起上次这孩子打算迈出这间屋子的理由——是为了什么?
哦。
是为了她。
他忧心她不能独自一人去往黑面具的地盘。
这糟透了,这简直像是阿琳娜在利用杰森对她的感情做些什么一样——她知道有些父母擅长这个,而她一点也不擅长,尽管在她看来,让这个孩子主动踏入人群是和她当初走出九头蛇监牢一样重要且困难的大事。
她吞了口唾沫。
“我可能也要去那儿检查一下,打点止痛针,”阿琳娜试探着开口,她摸向自己的后颈,半真半假的抱怨道,“哥谭太多雨了,我的老毛病在提醒我。”
“你的炸弹?!”立马,眼前的男孩就抛开了他自己身上的问题,他语无伦次,“你的炸弹在痛?怎么会?有办法解决吗?”
“放轻松,如果有人往你的脖子里装了个炸弹,你也会不舒服,尤其在这种天气里,”她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别担心,这是可控的,我不会因为情绪失控就把这栋居民楼的人送上天,这听起来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我又没有绿皮肤。”
“你认识托尼·斯塔克,他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我想我们在谈论托尼·斯塔克,又不是上帝。”
“他总在他擅长的领域自称上帝。”
“哦,天啊,”阿琳娜被逗笑了,“你真了解他。”
杰森·陶德没有笑,他神情严肃,继续逼问道:“你为什么不把它摘掉?既然你现在能控制这个家伙了,说明复仇者一定对它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不解决它?为什么——”
他的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为什么还要做那只背着炸弹,跨越战壕的狗?
阿琳娜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有几秒钟,她想扯开这个话题,或者掉头就走,但她制止住了自己。这个男孩对她抱有纯粹的善意和好感,在他一团屎一样的人生里,他仍希望阿琳娜过得更好。
她有很多年没碰见这个了。
杰森·陶德值得一些真实的东西。
他值得阿琳娜对他诚实。
“因为,”天知道他们怎么把话题扯到这里的,明明几分钟前,这里还是轻松温暖的饭前谈话,“因为……”
阿琳娜咀嚼一块玉米片,这次她感受不到辣椒的香气和海盐的微咸。
“因为我确信在将来的某一天里,有极大的可能,它会派上用场。”
“真正的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