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不愿呢?”
泠秋修剑五载,深知剑魄乃剑修本命,若要强行剥离,轻则修为大减,重则神魂俱灭。山风掠过残塔,带起零星的铜钱碰撞声,恍惚间似有万千冤魂在耳畔低语。
如果,这就是他的命运……
他看向那片不变的星空,记忆如潮水翻涌。五年前淮胥带他初入长明观时,冯天师曾摸着胡须笑言:“此子根骨清奇,可惜眼中郁结太重,命苦。”当时他只当是长辈关怀,如今想来,那笑容里分明藏着怜悯。
“那便等着看润山化作鬼蜮。”陈今浣的声音轻如叹息,“地脉深处埋着三十年前灭门惨案的三千怨灵,憎意蚀刻出山体的玄窟,如今冥浆倒灌,阴气冲霄……”他突然回眸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五年前来北村的悲剧将再度上演,师兄舍得山下那些稚童,也变作游魂么?”
阿宝忽然从残垣后探出头,像是触发了某种开关一样,竟自顾自地唱起童谣:“月娘娘,亮堂堂,照得小鬼心发慌。阿爹砍柴阿娘扛,怎知锅里炖儿郎……”
泠秋的剑终于垂落。他想起冬儿昏迷时总在梦中低吟这首童谣,彼时只知是孩童呓语,此刻方晓字字泣血。
昨似甘露梦中身,今作尘埃奔走人。
“何时行动?”
“现在。”陈今浣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樟树叶,叶片在他掌心顷刻枯槁,“淮胥的血杖早被寤寐天动了手脚,持有者玄潭已被其操控,趁你们不注意溜走了。他此刻应当正在祖师殿作法。”
片刻阒寂,泠秋的指节捏得发白,他看着少年指间飘落的枯叶,眼中是无尽的迷茫。山风掠过残垣,将碎屑卷向祖师殿的方向,那里隐约有靛青磷火在檐角明灭,似乎在催促着众人尽快下定决心。
“那老道若真在祖师殿作妖,正好一并收拾了。”李不坠反手将刀背在身后,一肚子的怄火急需一个发泄口,忽然发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已然走远,急忙喊道,“妖邪,你要临阵脱逃吗?!”
陈今浣恍若未闻,和吴命轻先后消失在山道拐角。
“走了。”
李不坠一个箭步追了上去,阿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圆滚滚的身躯在月光下投出扭曲的阴影。那影子时而膨胀如巨兽,时而坍缩成佝偻老叟,逗得这痴人傻笑不停。
泠秋落在队伍末尾,五行剑的碎片在剑匣中发出悲鸣。他抚过腰间玉带,指尖触到冬儿赠予的香囊——织料被血液反复浸染,早已看不出其原本的色彩,只有粗线缝制的木槿花纹,尚能触摸出轮廓。
“师兄再磨蹭,冯佑的魂灯可要凉透了。”陈今浣的声音自前方飘来,泠秋抬眼望去,少年正驻足在断崖边。万丈深渊下磷火飘摇,隐约可见祖师殿的飞檐斗拱倒悬在虚空之中,青砖黛瓦上爬满蓝褐色的丝状物。
李不坠冲到最前方,拔刀劈开挡路的藤蔓,其中露出半截残碑。碑文被苔藓啃食得残缺不全,唯“禁地”二字猩红如新。他刀尖挑起一绺黏糊的菌丝,剑眉皱起:“这路……不对?”
“前朝那些求长生的帝王,最爱把丹炉修在阴阳交界处,往往要活祭。你瞧这祖师殿——殿基是三千具活葬的竖尸,梁柱掺的是胡人脊骨,瓦当镶着人牙,其上还刻有《度人经》反文。”陈今浣幽幽开口,磷火映得他侧脸发蓝,倒是和话本里的夜叉有几分相似,“这可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你们平日看到那金碧辉煌的大殿,实则是一道虚影,用来掩盖肮脏的真相。”
话音未落,崖底突然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紧接着便是蓝褐色的浓雾喷涌而出。众人只觉得脚下一空,强烈的失重感席卷而来,陈今浣的声音穿透雾障:“各位,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