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古朴庄重的和室,室内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书架,而架子上则摆着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文书史册,唯有案桌上摆着一盏琉璃花瓶,绽放着的梅花傲立于枝头,为这所和室增添了几分雅致。
身着一身旧时文官装束的老者站在窗前,窗台就这么敞着,一阵微风吹过,几片落梅飘了进来,落在了地上。
“こち吹かば、にほひおこせよ、梅の花、あるじなしとて、春を忘るな!”【东风若吹起,务使庭香乘风来,吾梅纵失主,亦勿忘春日。】
菅原道真敲了敲手中的烟斗,笑道:“好久不见,千代。”
夜斗:“……”
他刚想吐槽一句菅原道真的装模作样,就被这其中巨大的信息量砸中了脑壳,颤抖着手,指着两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原来你们认识啊?”
还是:“欸?不对,他为什么会叫你千代?”
然而在场的人谁都没有理会他,他们似乎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只有夜斗一个神被排除在外。
夜斗:原来我才是那个多余的!
倒是梅雨还没忘记他,过来撵人了:“夜斗神,麻烦您跟我过来结清报酬。”
夜斗:“……”栓Q
他没有任何反抗地被梅雨拉走,还在怀疑人生中。
“千代……”
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月见千里捏紧了衣袖,指甲无意间划破了手心:“天神大人,您认错人了,我是千里,并不是……千代。”也许久没叫过那个名字了,音节在唇间婉转千回,才叫了出来。
“是吗,”菅原道真眸光黯了黯,不过片刻又收敛住了脸上的神色,笑道,“或许是我认错了。”
“你与千代太像了。”
月见千里并未说什么,只是看着菅原道真:“天神大人,您此番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话题被转回正题,菅原道真也不打算继续和她玩什么叙旧的戏码,毕竟对方与她,实在也算不上熟悉。
“夜斗应该和你说过了关于那个阴阳师末裔的事情。”
“但根据调查得来的消息,他的原生家族并不显赫,所以……”
“他不应当知道那个术式。”月见千里脱口而出:“是有人将术式透露给了他。”
她随即一针见血地指出:“天神大人是在怀疑我?毕竟当年从那场事故中活下来的,唯一知道那场术式的人也便只有我了,而碰巧我又是第一个发现这场祭祀的人。”
菅原道真点了点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的确如此。”
“所以,您打算怎么做?”月见千里好奇地问道,她并不关心自己的清白与否,也不急着为自己辩解,只是关心着自己的结局。
轻飘飘的话语,却让菅原道真沉默了。
“神明不便插手现世。”言外之意,便是不想管了。
月见千里讽刺地笑了笑,她提醒道:“我现在已经不属于现世了。”
“但你还属于人类。”
……
气氛有着一瞬间的凝滞,不过片刻,月见千里“扑哧”地一声笑了出来,想是因为对方的回答太过好笑了,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是啊,因为我还属于人类。”
她的语气逐渐轻快了起来,“所以神明救不了的人我可以救,神明杀不了的人我可以杀,神明犯不了的罪我可以犯。”
月见千里郑重地向着菅原道真鞠了一躬,语气加重道:“我明白了,神明大人。”
菅原道真垂了垂眸,他并没有问月见千里明白了什么。
这姑且算是他与月见千里之间的一种无言的默契。
至此为止,他与月见千里的谈话该结束了,既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他该放心的,只是……
看着月见千里游离于世,自我封闭的行为,他终究有些不忍。
神造就了她,也毁灭了她。
“倘若当年……”偶尔菅原道真也会为自己当年视而不见的行为而感到后悔。
却是巫女小姐阻止了他的回忆。
“没有倘若。”
“不会有倘若。”巫女小姐重复道,她站在窗台边缘,从窗台下洒落的阳光没能触及到她分毫,像是在对菅原道真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神不会错。”
“神永远不会错。”
若是神的无为是错的话,那么她所做的,她们所做的,究竟算是什么呢?
思绪沉沉浮浮像是又回到了几百年前,她亲眼看着她的家族自我毁灭,亲眼看见不知名的怪物从深渊中涌出,亲眼看着她的神明诞生随后陨灭。
“千代,”菅原道真无缘无故地喊了她一声,想是因为她陷入梦魇了,竟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丝丝担忧。
神怎么会担忧呢?
“您又喊错了,”月见千里提醒道,更何况他连“千代”与“千里”都分不清楚。
“千代已经在那一场灾难中死去了。”
“而且我和千代从来不像。”
“千代她……是天上铅尘不染的皎皎明月,我不过是依靠她的注视才能存在的水中影,如何能与她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