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市夜晚没有宵禁,依旧繁华如昼。
殷鲜顺着一阵香风,瞧见他九皇兄颖王在路过的店里要走出来,便忙跑过去叙话。殷熠无奈抱着小皇帝追了他几步。
等殷熠瞧见曲江楼的牌匾后,差点抱着小皇帝蹦了出来。
曲江楼是个说俗不俗的地方,香料、美人、诗词歌赋;也是个说雅不雅的地方,是达官贵人听曲、赏花、欢饮之所。
王公贵族没少往这送银子,这地方殷熠自然也可以来,只是带小皇帝来就不好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颖王应当喝的不少,笑哈哈地将胳膊搭在殷鲜肩上,踉跄朝殷熠走来。
颖王的另一只手往殷熠伸来,被他不动声色躲开: “他醉了,我让人送他回去。”
“殷鲜,我们先回宫了,他们陪你回王府。”说完便示意身旁的人过去帮殷鲜搀扶,殷熠则抱着小皇帝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皇叔,你不高兴吗?”小皇帝问道。
殷熠还在愣神,反应片刻轻笑道:“啊,是啊,说不定明日还有一堆折子骂我。”
“皇叔,朕平时花的钱很多吗?”
殷熠笑道:“应该不少,皇叔也没算过。”
“今天皇叔给我的一小荷包银子,可以买很多东西。卖米的掌柜说,朕买的那一斗米只需要十三文,足以让一个三口之家吃上半月。几文钱可以买一条鱼,可以买一大捆柴。”
小皇帝没见过钱,自然也没花过钱。
殷熠取了一枚给小皇帝看:“陛下你看,这上面的字是“天佑通宝”,天佑是你的年号,通宝的意思就是流通的宝贝的意思。
这一枚铜钱,他可以购买的东西多少,其实也间接的反应王朝的安稳。
米价便宜说明今年是个丰年,米价稳定说明世间太平,无战乱。”
小皇帝拿起殷熠手上的那枚通宝,细细摩挲。“皇叔,所以现在也算是安稳吗?”
“是啊。”殷熠撩开车帘让小皇帝看,坊市之间灯火不绝,长街之上百姓来往不断,“若是百姓各拿出一文钱,一万个百姓便可以拿出一万文,万万百姓可以拿出万万文,陛下便是受天下人供养的君主,金钱堆积是由国库所收上来的税钱。
对于陛下平日衣食而言,其实简也是奢,皇叔与众臣不要求陛下节俭,只是既然陛下受天下人供养,总要时时刻刻想着替他们谋条生路才是。”
“那皇叔,朕要如何替他们谋生路?”小皇帝问的坚定。
“所有太平的愿景,其实都没怎么真正实现过,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万国来朝。
不过在臣看来,百姓衣食保暖,没有压得喘不过气的赋税,没有一年到头服不完的徭役,到了年末有些余钱就已经算是太平世了。”
“朕会努力的。”
殷熠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道:“好孩子,你以后可要记得啊。”
因又想起今日的惊吓,殷熠觉得还需要给小皇帝谈谈心,“陛下觉得今日所见的勇士如何?”
“深陷沼泥而不屈。”小皇帝随即答道。
“不屈于命运,他其实也勉强算勇士。”殷熠无奈,“但是他最初就错了,他本就不该将自己的家业置于赌桌之上,纵然他依旧不愿屈从于命运,但路走错了,即便再一往无前,终究是离正确的路越走越远。所以陛下懂了吗?”
“不能赌。”
“哎,对了。”殷熠也不指望其他,能让小皇帝意识到这三个字就已经足够了。
“那皇叔,他应该怎样才会好些?”
“与过去决裂,忘记自己先前在赌桌上失去的一切,拿着碗里剩下的铜板再做一条路。”
小皇帝继续追问:“寻怎样一条路才可以呢?”
“这原就没有什么定论,错了,便回头;对了,便继续走。本就是极简单的道理,陛下也不必想的太过复杂。”
“那如果哪日,群臣和皇叔觉得朕不算你们心中好的君王,会把朕换掉吗?”
殷熠原本在同小皇帝在走温情路线,料不及小皇帝这句炸雷的话。
“陛下,你这句话可以用两个字概括,叫“谋反”。旁人我不知道,但皇叔还是挺想好好活着的。”
原本没那么累的,殷熠现在觉得浑身酸软,折子已经不想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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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宫中,殷熠哄睡了小皇帝,又去了御书房批奏折。
“殿下,我们从二十个宫人里确定了六个下毒的人,不过都没招幕后主使。”
“无所谓,杀了。”殷熠阖上奏折,开始写起今日的《纪事》,“昭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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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纪事》:“天佑元年五月十九日,孤与左司郎中相谈,其言陛下享人间富贵,也应一览人间难处。
甚善,孤遂带陛下、昌王、左司郎中姬狐、户部侍郎列云机同赴坊市。
陛下与昌王各带银两,去往坊市买物。
其间,陛下察觉米价有异,特以记录,又怜民生疾苦,买毛皮、香料、木柴许,以助百姓。
左司郎中扮作赌棍,考验陛下。陛下不以其卑鄙,携昌王共坐详谈,并攒资以助其抗击权贵,虽无果,然志气存焉。
孤亦辛辞劳苦,片刻不敢安歇,拳拳之意只望陛下怜苍生,知疾苦。
与陛下相见时,其获颇多,并以余钱赎回户部侍郎玉佩,户部侍郎大惊,感激于五内。
及遇御史大夫秦公,亦言帝有明君之姿,而孤之所为甚善。
嗟乎,孤与陛下受惠于民,必当尽心。陛下聪慧仁善,孤亦深觉社稷有望。
另孤今日共批阅六十四封奏折,诸事繁多,少有睡眠。孤深感疲乏,然忧心陛下与天下,实为孤之幸事,孤,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