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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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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岭南道 广州府衙

晨雾未散,青砖地上凝结的夜露被铁靴踏碎成细碎水痕。

庭院里,铁角柏木税箱堆积如山,箱侧朱砂写就的“广”“韶”“潮”等州名泛着暗红。

珠算声噼啪作响,与唱报声交织。户曹参军带着胥吏们核对盖有各州县铜印的税状。

铜钱以牛皮条穿系,千文为一贯,每贯两端钤「开元通宝」骑缝印,防止途中抽换。十贯为一捆,以蜡封蒲席包裹,每捆缠两道篾条,篾上漆写「广税甲字」编号。

钱捆分三层码入作院统一制式的柏木箱。箱底部铺桐油楮皮纸,用松木刨花衬垫,每十捆装一箱。

箱盖用铁皮包角,内糊桑皮纸,墨书遒劲——「广州都督府税钱壹佰贯整·长安二十年十一月廿五日·监装官广州仓曹参军臣赵虔 ·库典周明、押纲官张忠画押」①。

盖外正中烙八棱铜印,上刻「岭南节度使税验之印」,十字铁箍接缝处嵌“永徽式”铅封,并錾刻「支度司玄字柒佰叁拾肆号」编号②。

蕉布、葛布等布帛一律捆扎成匹,每匹烙印「岭南道贡」篆文。粗葛布供边军制帐,细蕉布直送尚服局为内官裁裳。

角落另堆着数十口螺钿木箱,乃是不进户部、专供皇帝内库的禁中贡品——

雷州象牙十二根,附驯象牙四根;合浦珍珠三斛,夹混瑟瑟珠百枚;琼州玳瑁甲二十片,旁置朱书活龟十只;并附南海龙涎香五块、砗磲雕盘两对、红珊瑚树一株。

箱隙间还塞着益智子药包、竹丝熏笼,最底层压着紫檀摩羯瓶——这些物件虽不起眼,却是尚药局、椒房院年年指名索要的紧俏货。

税库院外,铁甲森然。

岭南节度使秦勉负手立于阶上,紫袍金带,目光如炬。经略使王锷按剑侍立左右,神色沉静,深绯官袍下的银鱼袋纹丝未动。

都督薛邕与广州刺史宋璟并肩而立。潮、韶、端、梧、容五州刺史皆屏息候于阶下。

“……请阁领过目。”

户曹战战兢兢递上税目簿,众人目光齐聚于庭中那位玄甲将领——内卫阁领凃奂。

心腹接过账本,凃奂单手翻看:农税五万贯,朱笔勾画处墨迹犹新;商税两万贯,每页都钤着岭南道转运使的龟钮印;最厚的市舶税册足有二十万贯,其中“波斯宝货折银”“大食香药兑钱”等条目密密麻麻,绢纸边缘已磨出毛边。

“账目一式三份,分贮三处。”户曹抹了把额角的汗,“羊皮封的存广州府库,绢帛装的送户部,还有一份则由押运官亲携。”

凃奂合上页册,玄铁明光铠在朝阳下泛着冷冽寒光,她声音不疾不徐:“诸君辛苦。”

“如今税银案已水落石出,罪魁祸首业已畏罪自杀,本卫也该启程回京向圣上交差。”

“仰赖各位通力配合,不仅连根拔除了贪官污吏,连带漏缺的税赋都一并补齐,此乃大功一件,本卫定如实呈禀陛下,为诸位请功。”

秦勉阔步下阶,“税银干系重大,广州至京畿路途遥远,流寇横行,不如再增派三百藤甲兵护行?”

“岭南道月余以来剿匪成绩斐然,梅岭十八寨、赣江三十六水寇尽数伏诛……”凃奂乜了她一眼,“经此一事,想必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截官银罢。”

王锷缓步上前,温声道:“节度使言之有理,岭南多凶险,还是小心为上。”

凃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罢。”她扫过院内众人,“就依你们所言。”

“本卫暂且先带五万税银回京交差,余下二十万你们须尽快押送户部,不得迁延!”

秦勉拱手应诺。

包铁辎车已在税库外列阵待发。每车配双马,朱漆车厢上户部火印犹新,两侧藤甲兵执障刀而立,刀刃映着朝霞,猩红如血。

凃奂发号施令:“即刻出发!”

百二十辆银车次第排开,每辆皆覆以油布,又以铁索连环相扣,宛如一条玄铁长龙。

为首的押运官高举令旗,一声令下,沉重的银车缓缓启动。铁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轧轧声响。

凃奂翻身上马,玄甲在晨光下泛着幽冷寒芒。“诸位不必相送,告辞。”

官道两侧,密林幽深,偶有鸟雀惊飞,更添几分肃杀之意。

“启程——!”

马蹄踏破晨雾,车队伍缓缓驶出城门,没入岭南苍茫山道中。

扬尘落定,薛邕暗啐一口,“总算送走了这尊瘟神!”

……

经略使府,书房。

薛邕歪坐胡床,随手捏了一枚荔枝干。蜜渍过的果肉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指尖一捻,便渗出黏腻的糖浆。

甘甜滋味酝酿在唇齿间,薛邕感慨万千:“谁说天家无情,圣上为保太女,杀起元珂来可是眼都不眨。”

“不过这样也好,元珂一死,太女安全了,咱们也安心了。”

吐出果核,她又不屑地嗤了一声,“要我说这个凃奂也是个蠢货,元珂自尽与她脱不了干系,日后若太女登基,她还能有活路?”

不理会薛邕的自言自语,宋璟心里仍挂念着另一桩事,“都督真是心宽体胖,倒不知西郊寺的账簿可有下落?窃贼踪迹可有眉目?”

“你!”薛邕一噎,脸色难堪,随即又一声冷笑,“刺史这话何意?是在指责我办事不力?”

西郊寺经受水火袭击,歹人踪迹更加难寻,否则她也不必大费周章地连通各州四处剿匪!现在被宋璟这么一刺,心里积攒多日的不满也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

“既然信不过本都督,干脆你自己派人去追查好了。我可伺候不起!”

宋璟青筋暴起,指节泛白,却终究没敢拍案而起。满腔怒火化作一声冷哼,袖袍翻卷间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将矮几上的茶盏震得叮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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