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耳鬓厮磨后,傅云璞安排车马送柳青回三阳村,药材、布帛一类装了满车。临行前,柳青拜别家主傅玄感谢其收留照料之恩。
傅玄仔细打量着柳青,看她通身气度和谈吐不像是籍籍无名之人,“贤侄可有功名在身?看你文质彬彬、谈吐不俗,想必出身不凡。”
“惭愧。柳青家道中落,只识得几个字,还不曾考取功名。”
见她一表人才又不卑不亢,傅玄暗道满意,“不妨事,你若有心科举,某愿助你一臂之力。”
柳青拱手:“劳恩公费心,只恐柳青才疏学浅,担不得您如此提携。”她也不敢把话说死,又道:“日后若有难处,青再求公相助不迟。”
傅玄点头,“你于我儿有救命之恩,某心中感念,这些黄白之物不成敬意,请你收下罢。”话音方落,端着托盘的傅文近前一步,将东西推向她:“请姑娘笑纳。”
柳青立时起身推辞:“家主宽厚,只是公子已予下诸多赏赐,柳青愧不敢当,如何再收受这贵重之物,还请您收回。”
“时日不早,柳青不敢叨扰,先行一步,告辞。”柳青揖礼拜后而去。
“你看她怎么样?”
傅文抬头察言观色,斟酌片刻,乃回答道:“柳姑娘于大公子有救命之恩,危难之际出手相助足见其人品性;您今日重金相谢,她却分文不取,可见其心性坚定,不为外物所动。知书达礼又知恩图报,此人若非心地纯善,则城府深厚,别有他图。”
傅玄眉头紧锁,“说得对。派人暗中调查,看看这回大郎遇险跟她有没有关系……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好,我立刻差人去办。”
……
东府,傅云逸自县衙归来便被族长勒令罚跪祠堂反省,傅筠对这个儿子的所作所为亦是恨铁不成钢——“你真糊涂啊!”
傅云逸神色恹恹跪在蒲团上,傅筠绕着他来回踱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那点雕虫小技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真是不知所谓!你但凡跟我商量一二再动手,也不至于弄到现在这般田地!”
泪缓缓滑落,一滴一滴打在青石地板上,傅云逸委屈地哭出声,“我不过是想给堂姐和表哥制造一个机会而已,谁知道她这么不中用?她要是早些救下傅云璞,也不会扯出后面那些事儿!都怪她自己抓不住机会,又来怨我做什么?难道撮合她二人成婚是我一个人促成的吗?!现在出了事就来怪我了!”
“你!”傅筠被他顶得一噎,“你还敢顶嘴!要不是我为你收拾烂摊子,现在流放崖州的可就是你了!”
傅云逸忽然放声大哭——“娘,孩儿以后怎么办呢?那些人指不定在我背后怎么说我呢,我还怎么做人呐……”
“哭哭哭,你还有脸哭,但凡你长点脑子收好尾巴,为娘至于这么难做吗?!”傅筠长叹,“儿啊,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仔细想想,这件事儿究竟还有谁知情?”
傅云逸顿了顿,摇头,“应该没了,除了他们几个,我谁也没说过。”他静静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娘,此事可还会有转机?若是他们临时翻供反咬我一口,那孩儿是不是……?”
傅筠心一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个死无对证。到时候,就算他们想翻供也翻不了。”
傅云逸瞳孔一震,“那堂姐?”他缓缓摇头,“不…不行,这么做的话,爹肯定会怨恨我的。”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傅筠眸色深沉,“我就不信你爹愿意舍了亲生儿子去保娘家外甥!”
傅云逸赞同地点头,“您说得对。咱们得做得隐秘点儿,别叫人发现端倪。”
傅筠嗯了一声,“行了,回头我去跟娘求个情,你也收敛起性子向奶奶说几句软话,知道没?”
“孩儿知道。”
……
金乡县衙大牢发生一场暴乱,书画与白琰反目,二人因口角矛盾升级至肢体冲突,书画奋起反抗被白琰掐住脖颈窒息而死。
事实俱在,白琰百口莫辩。
按大祁律令,诸斗殴而误杀伤旁人者,以斗杀伤论,致死者减一等,流三千里①。两罪相权,取其重者处罚,仍判其流放。
结果对白琰来说并无不同,唯一的区别是前者是以清白之身顶罪,而后者则是名副其实的戴罪之身。白琰大呼冤枉,此刻她才深刻地认识到傅氏的绝情寡义,她已是替罪羔羊,何苦对她赶尽杀绝!
不多久,监狱传来书琴书棋四人发配边疆服劳役的消息,白琰自此大受打击,一蹶不振……
九月初五,官差押送白琰启程。
白琰身穿木枷手戴铁锁,城门两道站满了围观百姓,她频频望向人群,希望能看到家人相送的身影,可惜……
希望一点一点消逝,白琰心中涌起万分悲凉,她眼睛一酸,忍不住嚎啕大哭,想曾经她是何等风光,仗着舅父舅母的势在家中作威作福,众星捧月,前呼后拥。可一朝声名狼藉,生死之际竟无一人相送,何其可悲。
出了城,景色越发荒芜,凉亭歇脚处停着一驾马车,看到熟悉的傅氏徽章,白琰眼睛一亮,直到那抹人影露出真容,她眼中的光又倏然黯淡。
傅云璋识趣地取出两个荷包递给官差,“请差人吃杯酒水,行个方便。”
官差熟练地掂了掂,努嘴:“别耽搁太久。”
傅云璋开门见山:“真是你谋划一切置我哥于死地?还是说这其中另有文章?”
白琰轻嗤一声,“有分别吗?”
“当然有!如果幕后主使真是你,那我就要替我哥好好地教训教训你。”傅云璋接过清漪递来的马鞭,“打你一顿实在太不解气,等官差过来,我定要好好嘱咐一番,务必请她们一路多多照顾。”
“如你所见,我的确是幕后主使,毕竟是主犯亲口指认,族长之女亲口认定,县令大人亲自画批的罪魁祸首,焉能有假?”
傅云璋不语。白琰勾起一抹笑,可那笑意不达眼底,“你知道公堂之上,人证是如何指认我的吗?她说——那夜与她密谋之人的眼睛里有一颗痣。”
看着他震惊的双眼,白琰觉得万分恶心,“瞧瞧,口口声声说要替你哥报仇,却连真正的元凶祸首都分辨不清。”
她讽刺一笑,“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主谋是谁,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指证他,全都装聋作哑,息事宁人,哼,果真是道貌岸然,一丘之貉。”
傅云璋冷眼盯着她,“少自命清高,就算你不是元凶首恶,也少不得你助纣为虐,狼狈为奸。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东西吗?要真如你所说,此事与你半分无尤,你又何至于被推出来做个替罪羔羊?清者自清,你若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何惧他人污蔑?”
白琰哑口无言,傅云璋也不欲与她争辩,“崖州,天涯海角之地,此一去,恐后会无期,无缘再见,你自求多福吧。”
“放心,伤害我哥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车马辚辚,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白琰看着地上沾着灰尘的包袱泪流满面。
……
县衙早衙开审,裴贽望着堂下硬骨头一样的卓阳无奈叹息,“大胆人犯,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小人奉傅府大奶奶之命名正言顺收租,何错之有?县令不问是非不分黑白,一上来就对小人严刑逼供,小人不服!”
嘭——“大胆!你强闯私宅冒名收租,如今又藐视公堂,罪加一等!”
卓阳傲倨,“大人,小人确实是奉主人之命前来收租,历年来皆是如此,您若不信,大可请我家主人过堂,是与不是,一问便知。”
谭黎冷声质问:“听你言之凿凿,那你倒是说说,你听令的大奶奶是何许人也?”
卓阳一顿,谭黎冷哼,“你东府的奴才竟来管我西府的事儿,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今日青天面前你还敢狡辩,真是狂妄至极!”
“是又如何?西府奶奶可从没说过不准我们东府去乡下庄子收租。”卓阳半点不怵,“一个奴才还操心起主子的事儿了,真是笑话!有本事你就让二位奶奶当堂对峙,我倒要看看这租子我是收得还是收不得!”
谭黎攥紧了拳,咬牙切齿,“那你可等好了。”
眼见案件又陷入僵局,裴贽心中的无名怒火越积越盛,强龙难压地头蛇,算了,她强压下心中怒意,只得休堂。
卓阳一口咬定收租乃奉命行事,底下人也纷纷附和,一问三不知,只道自己听令办事,从无假冒之举。
而状告卓阳的谭黎一行除了人证柳华和物证账簿也别无其他,依据管事柳华所言,三年以来田庄收租之人确认卓阳无误。
卓阳奉命收租事实属实,谭黎状告卓阳假冒西府之命收租亦是属实,真乃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裴贽心中不屑,区区一桩家私,偏要拿官府作筏子,拿她当消遣,真真是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