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车从北往南,上海是经停站,停靠两分钟。
宋玉津手机通知一条条往外冒,他是休假状态,但其他同事不是,工作群里不间断地有新消息。
他没什么心情细阅,大致扫了一眼。又有个朋友发来一篇近期宏观经济的报道,他点进去,边看边往车厢里走,座位号是12F。
读的时候心不在焉,在想工作群里出现了有关他负责的部分的讨论,他要不要回。宋玉津今年刚升的职,升完没多久利索地请了个小假放松,领导那边其实似乎有点意见,敲打了几句。
算了不回了,懒得管。
短假,他行李很少,没拎箱子,只一个大容量背包,很快就找到12排。
要往里坐时听到身后有人对话,一个男声说“我帮你吧”,一个女声说“不用了”。
女人声音很好听,语气则格外冷淡。
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宋玉津产生一种仿佛后脑过电的感受,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转头去看。
乔迦茵穿得很简单,白衬衫,黑色长裤,利落地将行李箱放上行李箱,挑衅一样地向方才说话的男人瞥回去,抿着唇进了座位,她坐在10F。
动作太快,宋玉津错过了和她打招呼的时机。没想到会在高铁列车上相遇,太突然,她穿得成熟,面容没怎么变,不耐烦的神态更是和从前如出一辙。高中分别以后,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来往。
隔了一排,他靠在窗上,可以借玻璃的倒影望见前面的乔迦茵。坐下之后好像因为压到自己头发,用手拨顺,随后看了会儿手机,有人持续不断地给她发着消息,她看了半天,没回。然后放下手机不动了,应该睡了。
宋玉津觉得自己和那个不断发消息的人没多少区别,唯一的不同在于他发出的,乔迦茵看不见。但都是一厢情愿且毫无回音。
列车开动了,玻璃像心脏般震颤不休。两边风景每秒每寸倒退,他想起刚到异国他乡的时候,他频繁地想起乔迦茵,甚至在遇到小小困难的时候,会不由自主设想“如果乔迦茵在的话她会如何如何”而把自己逗乐,到最后乔迦茵成了他乡愁的一部分,但凡想到国内想到家乡的时刻,顺带地就会再想到她。
他一直没有谈恋爱,直到回国工作不久后,在家人和同事的明示暗示下,隐约感觉到自己到了该谈一个女朋友的时候。刚巧认识了盛霏,很聊得来,他也很欣赏她身上强盛的生命力。她追他的态度很直接,宋玉津觉得可以试着发展一下,于是答应了。
但答应之后,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牵手、拥抱、吃饭、散步、看电影,约会该做的做了,某个时候察觉到了该接吻的氛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避开了。紧接着,又逐渐意识到彼此行事风格上的差异,盛霏很快就提了分手。她说出口的时候,宋玉津也有种解脱之感。
宋玉津跟朋友浅聊过这段短暂得像玩笑的感情,朋友表示:“你太注重所谓心动的感觉了,实际上很多人都是随便凑合,条件合适、时机合适就在一起了,真要非常心动才谈,那很难。”
宋玉津说:“我挺容易心动的呀,我某段时期天天心动。”
“说的是青春期吧,你现在都几岁了。”
宋玉津不说话了,从此对当代婚恋抱以悲观态度。
本来想着,反正列车持续行驶,车上总有时间和乔迦茵搭话,结果她睡眠质量非同凡响,过了两个站都没醒来。
看得宋玉津受感染地犯困,期间模模糊糊地也睡了一觉。
然后乔迦茵从座位上站起身,往前走,像是去洗手间。宋玉津手指搁在扶手上,嗒嗒嗒点了几下后,装模做样地拿了水杯也往前走。
果然在车厢连接处迎面撞上,乔迦茵刚出来。
宋玉津先喊了她名字,她眼睛在他脸上转了几圈,不敢认一样,回答的语气惊疑不定。
他不由得开始慎重思考,难道时间太长她已经把他这个人给忘了。
好在乔迦茵还是叫出了他名字。
“宋玉津。”她还是那副挺复杂的表情,问他,“你坐到哪一站?”
他如实回答了一个南方旅游城市,随即就看到她神色的复杂更添一层。原来如此,他了然地想,运气不错。
乔迦茵说:“我也是去那里玩。”
“好巧啊。”他说,又问,“你和朋友一起吗?”
“不是,我一个人。”
宋玉津发现他们之间不是可以轻易邀请同游的关系,于是只能说:“一会儿到站后,如果顺路的话,可以一起走。”
乔迦茵没有接顺不顺路的条件,看了他一会儿,面色没什么变化,用刚上车时打发陌生男人的同一句话打发了他。
“不用了。”她说。
话音刚落,列车报站提示在两人头顶响起,列车驶入漆黑一片的隧道。
乔迦茵转身回了车厢。
后来那一个小时,宋玉津没有再通过窗玻璃看她。
到站时她在打电话,接起来的时候没调好音量,宋玉津听见里面是男声,对她的称呼相当亲密,随后她率先拖着箱子下车,远远走在他前面,身影很快就被人群冲散不见。宋玉津起先还跟了两步,后来就找不到人,虽有些惋惜,但也不觉得是多大的遗憾。
青春期确实过去很久了。
不过,半个钟头之后,在民宿客厅相遇的那一时刻,宋玉津还是直觉一般先举起双手自我澄清:“不是我跟踪你的。”
他还按开手机,展示屏幕,“我有预约。”
乔迦茵还真半信半疑地靠近过来看了屏幕上的预约信息,还真是都约了这一家民宿,相同房型。
前台的接待刚刚背着身在接电话,眼下才转身过来,望见他俩同时递出证件,熟稔地接过说:“两位预定的大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