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台电梯很老了,地板会自己发出声音,灯光昏暗,按键数字磨损太多,有些模糊不清,四面倒映出她们两人的影子。
自从到了三楼,门打不开后,电子屏上一直显示的3F。
此时仿佛要应验乔迦茵说的话一样,整个电梯厢哐啷一声,剧烈地抖了一下。
女生短促地尖叫一声,站不住似的,立即蹲坐下来。
乔迦茵脸色也瞬间变得不好,她靠着墙,望见电子屏的3F疯狂闪烁起来,随后倏地熄灭不见,变作“故障”二字。
她想,宋玉津大概已经开始分享了,之前孙沁把他安排在第一个。
又想,维修人员如果姗姗来迟,讲座时间结束,她就会彻底错过,和不来没什么区别。
个人选择确实是没什么意义,总会被现实里的种种变化打乱步伐。
比如说,如果这台电梯接下来要急速下坠,或者不受控制地冲顶,她今天真在电梯里出什么意外……
乔迦茵这才迟钝地感觉到害怕。手机失去电量成了块废铁,想给谁打电话也没有办法,身上什么都没带,写下任何留言的机会也没有。
而且给宋玉津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手机没电了”,太黑色幽默了。
等了一阵,电梯没有再动。
不过乔迦茵也不敢掉以轻心了,靠着墙角站着,始终保持警惕。
她手上没手机,女高中生手上也没戴表,在封闭环境里,人对时间的感知变得模糊。乔迦茵觉得似乎已经过去很久很久,门外传来了响动。
她们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听见宋玉津的声音:“乔迦茵,你在里面吗?”
乔迦茵愣了下,说:“在。”
“你等一下,马上就开了。”
两道门被扒开一道三指宽的缝隙,外面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进电梯厢。
维修人员把门弄开了。她一走出电梯,就落入一个熟悉安稳的怀抱里。
宋玉津抱得很紧,手掌重重地扣着她后背,小声说:“没事了。在里面有没有害怕?”
乔迦茵蓦然鼻酸,但还是说:“你看上去比我更怕。”
“我打不通你电话。”
“没电了。”
“嗯,我知道。”他顿了顿,说,“确实很害怕,你吓死我了。”
乔迦茵想起什么,从他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在电梯里以为过去很久,其实也才半个钟不到。
她说:“你分享完了?现在是不是……”
“我没讲。”宋玉津察觉她要挣脱,手臂扣得更紧了,不让她跑,“再抱一会儿。”又说,“你被困在电梯里,我哪有心情做什么分享演讲?和别人换顺序了,我们两个最后。”
随即,乔迦茵手上那部宋玉津的手机就亮出了通话提示,孙沁来电。
宋玉津听到声音侧头瞥了一眼,说:“来催了。”
乔迦茵说:“那我们走吧,你先放开我——我头发衣服有没有乱?”
*
两人急匆匆赶往演讲厅,正好赶上前一位校友讲完,宋玉津上台。
孙沁小跑过来,问乔迦茵:“学姐,你怎么样?”
“没事,挺好的。”乔迦茵道。
宋玉津按时讲完,掐得刚刚好,底下掌声相当热烈,主要是他长得帅的缘故。
随后乔迦茵登台,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一下她的个人经历。
她虽然先前并不情愿进行这一次的分享,但既然答应了,还是打好了腹稿,尽可能地将自己高中以来的一些想法和思考传达出来。
按照她的草稿,差不多该到收尾的阶段时,她望着台下三三两两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学生们,安静了一会儿,说:“刚才我们这些人说的东西,仅作参考,并不是多么值得学习复制的道路。世上没有能够轻易得到成功的公式,何况我们都只是普通人。”
“离开高中后的世界很大,现实越来越糟,多出了种种和考试、分数无关的烦恼,总是不能顺心如愿。”
“不过,还有一件好事。”
“高中时候认识的朋友,会长久陪伴着我们。这三年里就算是有遗憾、并不完美的故事,也将成为珍贵体验的一种,在将来的许多年月里都值得回忆。”
她说这些时面无表情,因为临近结束,语速还偏快,显得非常冷漠。
但此时目光淡淡扫向后方角落,望见宋玉津时微微笑了一下。
“——甚至或有机会,续上更好的结局。”
*
讲座结束后,乔迦茵和宋玉津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牵着手散了会儿步。放学的学生们三三两两拖着行李箱往校门走去,经过他们时会好奇地张望过来,有些听了讲座的,大着胆子向他们打招呼。他们也微笑着回应了。
“你见了闫倩吗?”乔迦茵问他。
“嗯,你要去见吗?她应该还没走。”宋玉津说,“她怀孕了。”
“那还是算了,幸好我没去。”乔迦茵道,“怕我和她吵起来,动她胎气。”
“年级主任倒是有向我问起你,不过她这个点忙着检查值周。”
“她还记得我啊?”
“非常深刻,我的名字想了半天,乔迦茵三个字却脱口而出。”
乔迦茵笑了一下,侧过头看着他说:“对了,宋玉津,你这些天是不是不大开心?”
宋玉津说:“我自己的问题。”
“我的态度可能谈不上像你那么认真,但是我没有在随随便便地和你交往,不是玩乐的心态。”乔迦茵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拇指在他手上来回刮弄,“我告诉我妈了,我们两个在一起。我脾气是不好,你也不用一味地迁就我,我不想让你难过的。”
宋玉津盯着她没说话。
乔迦茵音量放轻,道:“其实,也许我爱你。只是我自己一直没敢确认。”
宋玉津很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嘴角的笑意收敛起来,眼圈有一点红了,紧紧抓着她的手。
“我好爱你。”他说。
又靠近一些,小声问,“现在可以亲你吗?”
好烦啊,连这都要问,这个人真有毛病的。她都仰着头在等了。
乔迦茵腹诽完,说:“可以。”
北风穿堂绕巷,沿着林荫道疾驰过来,将他们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一如长此以来他们之间混乱纷杂的现实。
当初写下“愿诸神俯允我从爱情中脱身”的男生,并未得到诸神的恩准。
当初在中央大楼里独自写检讨而错过告别的女生,多年以后在中央大楼被他找到。
犹如口不应心的倦鸟迟迟归巢,在时隔多年的傍晚时刻,他们的吻终于落在了年少时喜欢的人的嘴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