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道歉”,是怎么个道歉法儿呢?
是在这里当着这几个人的面,还是在家属院门口,当着所有人的面呢?
语焉不详,模糊重点,含混不清。
这不明摆着给人下套呢吗。
梁月听都快被气笑了,轻嗤一声,懒得理他,移开视线,垂眼看着这俩小孩儿。
“你们没有拿过我东西,是吧?”
“都说了没有!”两个人连摇头的动作都一模一样,声音响亮,回答得斩钉截铁,气势十足,还带着点愤愤不平。
情绪饱满,不似作伪。
赵阳嘟哝道:“这俩妹妹平时调皮是调皮了点,还有点讨人厌,但从来不撒谎。”
再看这两人,身高才到她胸口,但下巴扬得高高的,这会儿抬脸看她,一点都不怵,听到有人附和撑腰,还不动声色地挺了挺胸脯。
“行。”梁月听点点头,没管赵阳发出的嘘声,神情平静,换了个问法。
“那你们有没有看到过,有人动过我的东西?”
话音一落,理直气壮的神情倏然僵住。
气势汹汹挺起的胸膛缓慢往下塌了点,连肩膀都不再挺得板正,好几秒的迟疑过后,两个人对视一眼,没说话。
场面又安静下来。
梁月听只是垂眼看着她们,没有再出声。
但小孩子藏不住事,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伪装,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什么意思?”简坚看情况出声,“你们看到有人拿了这个姐姐的东西吗?”
俩小孩儿不说话,撇开脑袋,心虚般看了眼林照野,似乎在等什么人把她们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但那人还是没什么表情,跟看戏似的,半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冷淡模样,没说话。
何星星和何月月又把脑袋撇过来,在漫长的沉默和梁月听的注视下,逐渐承受不住。
片刻后,两个人互看了几眼,眼一闭,心一横,嚷嚷着:“看见了又怎么样啊!又不关我们的事!”
“我们又没义务要帮她守东西,只是没提醒她而已……”
声音越说越小,自己底气也不太足,心虚的情绪一览无余。
“……不是,”赵阳本来看戏呢,这会儿张大了嘴,有点诧异,“你俩看到有人摸东西,不提醒人家啊?”
常宁镇小,人人都熟知,单位家属院里尤其。小朋友看着大人老去,大人看着小孩长大,就算邻里之间偶尔因为鸡零狗碎的事情拌嘴,情分依旧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从前甚至有一家被偷,整个家属院都抄上家伙,气势汹汹冲到小偷家面前的先例,所以这两姐妹的做法实在让赵阳和简坚诧异。
但梁月听倒没什么反应。
“嗯。”她点点头,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说辞,甚至能看出是赞同状。
人与人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而已,她们确实没有什么义务要帮她。
没有追问为什么当时不提醒她,甚至没有翻之前的旧账,问这两姐妹为什么一开始不说,梁月听只是接着往下问。
“那你们认识那个人吗?”
又是漫长的沉默,何星星低着头,往长椅那边飘去几眼,好半晌,才道,“认识是认识……”
声音小得像蚊子嘤咛,似乎在顾忌和思考着什么。
不知想到什么,何月月猛地攥住她手臂,截断话头,看着梁月听,抢道:“但我们是不会告诉你的!”
声音响亮,斩钉截铁,甚至比刚才否认罪行时还要坚定,梁月听略一挑眉,盯了她们几秒。
视线在两张脸上来回,确定这两人好像是真的铁了心的绝不会说,她才缓缓偏头,看向另一边。
简坚和赵阳早看戏看呆了,这会儿张着嘴,没话说。
林照野还是坐着,半搭不理的模样,见她望来,甚至扯了扯嘴角,笑了一声,“看我做什么?”
还是那种不达眼底的笑意,讥诮得一如既往。
他手肘轻微一撑,人慢吞吞地站起来,垂着眼,漫不经心吐字。
“人家不告诉你,难道我还能给你算个卦?”
……这话说的。
梁月听都快被气笑了。
真三两句话就把关系撇清了,要不是梁月听知道,这俩小孩儿是因为他才讨厌她,还找些东西让她不顺的,都快被他哄信了。
林照野大概半点儿也没觉得这借口拙劣,或是知道,却毫不在意,弯身松松拎着手机,回身对赵阳和简坚道,“走了。”
眼尾向下,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擦肩而过的时候,鼻息间萦绕着一股浅淡的柠檬香气。
大概是董淑和平日里最爱用的洗衣液香。
梁月听呼出一口沉沉的气,强行按下不快,转身快步跟上去,两步迈到他身边,“要怎么样才能告诉我?”
“都说了不关我的事,我怎么知道。”林照野这会儿倒没吝啬对她说话了,只是轻飘飘地撇清了关系,好像真不知道他一句话就能让那俩小孩老实交代一样。
他个子高,腿长,轻松迈步,略微弯身从狭窄的入口处出去,梁月听要加快步伐才能跟得上。
她一边小幅度调整呼吸,一边缀在他身旁,真有点急了,蹙眉道,“她俩讨厌我是因为你,别说你不知道?”
闻言,林照野脚步微顿,撩起眼皮,居高临下地投来一眼。
不同于方才那种高高挂起的看戏姿态,不再悠闲和散漫,愿意好声好气地再搭理她两句,好像她那句话一出来,这人费了点力气伪装的平和面具,就都摧枯拉朽般,消失殆尽了。
“所以呢?”
他冷淡吐字。
梁月听一顿。
上午时分,雨后的太阳清澈明亮,明晃晃地挂在天边。林照野站在背光处,明朗锋利的五官稍暗,黑色碎发散在额前,一侧镀上浅浅光边,居高临下,却又异常锋利。
比她梦里的还要锋利。
“梁月听。”
他站定看她,喊她大名。
“你应该不傻吧?”
许是觉得太远了,林照野眯了眯眼,向下俯身,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轻声道,“既然你能感知到她们讨厌你,怎么就没有发现……”
说完这句,尾音渐轻,他略一偏头,脖颈交错,呼吸间带起的微弱气流移到耳边,低低的声音钻进耳道。
“最讨厌你的人……”
“当然是我啊。”